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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25 21:00:00| 人氣1,664|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石雕偵探社-艋舺龍山寺中殿左右兩側水車堵(其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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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而百無聊賴地瀏覽各家電視頻道,
轉到電影台看到正在播映的「卡特教頭」 (Coach Carter),
雖然前前後後已不知看了多少回了,
但總還是能看得饒有興味,
因其除了運動競技的熱血勵志外,
還包含著籃球教練對籃球場以外全方位人生教育的願景及省思。



當中有一段:
籃球隊員們互以”黑鬼”(Nigger)相互調戲謔稱,
立馬被我很欣賞的演員山繆·傑克森(Samuel Jackson)所飾演的卡特教頭嚴詞糾正道:
這是我們祖先受歧視的字語,
當有人說出這話就是要和對方拼命的時候了,
怎可事不關己、自以為cool地胡亂衍用?



以下言歸正傳。


卡特教頭劇照(圖片來源http://www.famousfix.com/topic/coach-car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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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考證的主角艋舺龍山寺中殿左右側水車堵,
除前面從文獻及文物本體所乘載的材質、刻工等資訊外,
最有決定性的關鍵證據,
在於在這些漆黑高遠的水車堵當中,
辨識許久方找到的:
「辛酉年」、「萬華后街子街人力車團敬献」、「萬華支那人力車團敬献」等刻款。


「萬華支那人力車團敬献」刻款



以下即就相關落款中的「人力車」、「支那」及「辛酉年」等關鍵字做一耙梳探究。





「辛酉年」刻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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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來談”人力車”。
人力車相傳為旅日的美國傳教士Jonathan Goble於1868年發明,
再經日人改良,
在1888年由臺灣巡撫劉銘傳自中國大陸引進,
在日治時期成為臺灣都市常見之短程交通工具,
惟乘合自動車(公車)興起後,
人力車業榮景不再,
至戰後漸為三輪車或汽車所取代。



日治時期明信片-臺北榮町街上往來的人力車 


為了更能掌握龍山寺這些水車堵的文史資訊,
我大略把我所能檢索到的日治時期人力車的報紙文獻記載,
以及後人對台灣與人力車有關的研究都翻閱一遍。
其中日治時期的文獻閱讀起來最是有趣,
當中既有與現今一般經常發生的消費糾紛,
或同行相忌、因搶生意而占地盤爭得你死我活,
偶而還有見證人性溫暖的拾金不昧,
亦有日本政府為查緝無照的人力車、你追我跑的緊張劇情。




日治時期明信片-臺北三線道路上同時可見人力車、自轉車、自動車及行人



日人為有效管理人力車業,
發布「人力車營業取締規則」等舉措,
規範營業申請、營業執照、車體構造及附屬物、車資、駐車場、罰則等規則;
並為避免人力車體裝備不全或破舊不堪,
及車夫有強索車資、出言不遜甚至語言不通之情形,
除乘客檢舉及警察時時巡查外,
還定期檢查,
將車輛不堪使用者廢之,
車夫不通日語者限四十日學習算數、里程、時間等車夫日常應用語等。



就如同今日許多國人遠赴澳洲等地打工一般,
日治時期對岸亦有多人遠道而來台灣討生活,
除身懷大木、石雕、織繡等專業技術之師傅外,
身無一技的則往往投身於社會的最下層,
譬如----人力車夫。




老舍(1899-1966)著"駱駝祥子"(圖片來源:網路)
作者於文化大革命時跳湖自殺。




日治時期臺北的人力車夫,
以臺灣人(時稱本島人)及來自中國華南地區的華工占最大多數,
如明治40年(1907)6月15日《漢文日日新報》:
人力車夫之來也,多自對岸,…。而尤以閩省下游之仙興諸郡邑人為多。



據明治41年(1908)8月7日《漢文日日新報》〈營業一斑〉記載
臺北三市街從事人力車業人數,
其中內地人(日本人)11名、本島人(臺灣人)765名、外國人(絕大多數應為來自華南地區的中國人)635名,
可知日本人從事人力車的人數極少,
臺灣人超過半數,中國人亦占有與之相當的4成5比例。



至1913年,
來自對岸從事人力車夫的華工已超過半數;
1927年,對岸華工更高達1271人,臺灣人746人,日本人只有16人,
可見日治時期臺北人力車夫為華工的比例甚高,
且有逐年增加的趨勢。



艋舺龍山寺,
在日治時期亦與人力車業帶有密切的關連。
如明治41年(1908)4月10日《漢文日日新報》〈檢查腕車〉:
臺北廳復定自本月十二日始。在大稻埕林氏祖廟及艋舺龍山寺兩處。施行人力車體之檢查。

以及大正元年(1912)10月17日《日日新報》〈刻下之人力車〉報導:
連日在艋舺龍山寺廟內檢查人力車車體。車帆覆蓋破爛者則焚卻之。無使濫竽。
按今春檢查車體八百七十五臺。車夫千三百五十二名。今茲重檢。
車體總數千四百臺。車夫人數千六百七名。
人力車之發達增加。可想見也。



更有趣的是,
據明治40年(1907)10月22日《漢文日日新報》〈人力車檢查狀況〉:
第三部之人力車。(指艋舺)。去十四日經在龍山寺舉行檢查。前報亦既言之矣。
聞該部之車數約近六百臺。去十八日檢查告竣者。
車則二百六十三臺。車夫則二百五十二名。
觀今次檢查之法。日日皆彙集綦多。檢查尤極嚴重。
間有車幌老朽。車體汙穢者。則立命其廢卻。
竝於車體一部。捺以消印之燒印。將其車體檢查證追回。禁其不得復用。
如其附屬品若提燈被服及笠等。有不合格者。
先有商人出張其處。各色皆備。可從而買之。
其假店係設於廟之一部。一時極忙碌。



可知龍山寺除為人力車受檢場域外,
在廟內還曾設有賣店,販售人力車所需的提燈、被服和笠帽等用品,
反映出彼時艋舺龍山寺和人力車業間的緊密關聯。


從這批石作上「萬華后街子街人力車團敬献」、「萬華支那人力車團敬献」的落款,
或可想見這批在社會底層賣命工作的人群,
其辛苦苦辛卻又時時仰望龍山寺菩薩護持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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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支那」。
現在還是經常可看到人們運用這個字詞。




日本機動隊員怒目對沖繩抗議民眾罵道 :恁恬恬啦 ! 支那人!
(2016/10沖繩高江事件,因抗議美軍基地之設立,引起日本政府與在地人民之衝突。)
細節可參看
https://tw.appledaily.com/new/realtime/20161106/983014/
https://opinion.cw.com.tw/blog/profile/52/article/5892



常有人辯解這兩個字本來就是中性的,
故用得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
並舉了一些行之有年的例子
還怪在意的人玻璃心,
正是”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但是有無想過:這些例子並不能代表所有人,
確實也有許多人感受到不舒服及不受尊重,
而且運用該字詞的語境為何方是關鍵。/
只要能令人難過、傷心及憤怒,
那不就是惡言了嗎?)
但更多的,
是在「支那」二字後面加油添醋些X,
與畜生混作一談。




(圖片來源:網路)




誠然,支那為古時外邦對中國之稱謂,
其起源學界有「秦」、「絲」、「苗語」、「日南」等不同說法,
本中性不含負面意識。
但隨著日本近代國家的成立及國勢的興盛,
支那(シナ,音shina)也漸被添加了不同的時代語境。
如曾遊學日本的中國作家郁達夫﹤沉淪﹥寫道:
原來日本人輕視中國人,同我們輕視豬狗一樣。
日本人都叫中國人作『支那人』,
這『支那人』三字,在日本,比我們罵人的『賤賊』還更難聽。




郁達夫(1896-1945)(圖片來源:網路)
二戰甫結束却死於駐蘇門答臘日本憲兵之手



就連日治時期的臺灣人也有類似的經驗和感受,
如臺灣作家鍾理和﹤原鄉人﹥:
日本老師時常把『支那』的事情說給我們聽。……。
兩年之間,我們的耳朵便已裝滿了支那,支那人,支那兵等各種名詞和故事。
這些名詞都有它所代表的意義;支那代表衰老破敗;
支那人代表鴉片鬼,卑鄙骯髒的人種;
支那兵代表怯弱,不負責等等。



鍾理和(1915-1960)(圖片來源:鍾理和个老屋)





又如臺灣革命家、主導「臺中一中罷課事件」的張深切(1904-1965)
自幼留學日本,六年級時因劍術高超,
幹掉心胸狹窄的日籍劍道教師而發生衝突,
被該師以「支那人」、「清國奴」辱罵。



張深切(1904-1965)(圖片來源:蔣兆和紀念網站)
附帶一提:他的自傳"里程碑-黑色的太陽"相當值得一看,雖然有些地方礙於現實不得不隱晦帶過,
但看過後頗能理解張的為人與膽識,以及日治和戰後初期台灣人的處境與景況。



從這些人的證詞中,在在反映出「支那」一詞在特定時空語境下所帶有的否定性偏見。
如日本學者子安宣邦研究指出,
近代日本的支那觀是作為近代文明國家日本自我認同的「他者」而被建構起來,
以重組東亞的中華中心的文明論與政治構圖,
並複製西方觀看東方的視角,
將日本形構為西方近代文明的東方代表者,
將中國定位為落後、腐敗與專制的東方想像之中;
日本一方面為了回應對於西方的焦慮,
一方面為了形塑近代日本的國民性,
故藉用「支那」一詞消解「中國」此一名稱的中國中心含義,
站在西方東方主義的高度睨視,
使得「支那」一詞作為否定性他者的種種論述不斷地被再現及形構。



民國19年(1930)國民政府曾要求日本政府今後稱呼中國時,
中文需寫大中華民國,
倘日方公文使用支那等文字,
中方可斷然拒絕接受。
惟1937年中日戰爭爆發後,日方又故態復萌。



待二戰結束,國際形勢改變,
日本政府感受到壓力,
據昭和21年(1946)6月6日日本外務省文合第3570號文,
支那一詞素為中華民國所極度厭惡,今後不得再使用,
而須稱謂國名為中華民國、中國、民國,國民為中華民國人、中國人、華人等



是故戰後國民政府統治下的臺灣,
實不大可能採用「支那」一詞自稱,
龍山寺石堵此款顯然帶有特定的時空背景。




昭和20年日本政府公文"支那ノ呼称ヲ避ケルコトニ関スル件"
載明今後須避免使用"支那"一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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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再看「辛酉年」款。
其未註明皇帝年號,
可能意指清代咸豐11年(1861)、日治大正10年(1921)或民國70年(1981)等,
參諸龍山寺中殿歷次修建,
於1861年及1981年附近俱未見有修築的紀錄;
反之大正10年(1921),
正為泉州大木司阜王益順主持興築之期間,
且綜合上述,從「人力車」、「支那」等落款,
故此一「辛酉」當以大正10年(1921)最為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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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山寺中殿水車堵-二甲傳臚



總之,
從「人力車」、「支那」、「辛酉年」等落款所透露的時代性,
乃至前述文獻紀錄與相關文物實體的風格、材質及保存狀況諸點看來,
至此當可證明龍山寺中殿左右兩側的水車堵,實為日治時期的遺物,
其中既鑴刻著萬華(艋舺)為日治時期華工來臺北從事人力車業的重要據點與彼時的時代氛圍,
以及龍山寺作為社會及信仰重地的重要位置,
而後雖歷經二戰美軍的轟炸洗禮,
如今依舊佇立於梵音繚繞不絕的龍山寺殿宇,
兀自承載著過往的歷史。





參考資料

《臺灣日日新報》

子安宣邦(2004)《東亞論:日本現代思想批判》,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

郁達夫(1974)。《郁達夫全集》,臺北:文化圖書公司。

曾巧雲(2014)。〈故國之內˙國境之外­日治前期臺灣日日新報》上傳統文人的西渡經驗初探〉,《台灣文學研究學報》第18期,頁153-206

張深切(1998)《里程碑》,臺北:文經社。

楊鵬、孟玲洲(2010)誣衊與辯正支那稱謂之源流考論〉,山西:太原理工大學學報

鄒婉玲(2013)。《日治時期臺北地區人力車之發展》,中興大學歷史學系碩論。

蔡龍保(2009)。〈舊事物新管理以日治初期人力車的發展為例〉,《臺灣學研究國際學術研討會:殖民與近代化論文集》,中和:國立中央圖書館臺灣分館,頁391-407

實藤惠秀(1983)《中國人留學日本史》,北京:三聯書局

鍾理和(2003)。《鍾理和全集(2)》,臺北:行政院客家委員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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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長: 磅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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