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嬤的衣櫃。
那股濃又刺鼻的樟腦丸味道，依舊縈繞不去。
阿嬤是最典型的傳統婦女，印象中，她總喜歡穿麻紗衫和薄長褲，飄逸清薄的紗衫，總與她的嚴厲不成正比。
在早期男尊女卑的年代，阿嬤對媽從不曾有過好臉色，媽哀愁的臉龐、恍若昨日般清晰，好多次，媽躲起來偷偷哭泣，臉部表情痛絕而扭擰，當時我嬌小身軀半靠著牆看著媽，楞楞地搓揉著我的蕾絲小短裙，樟腦丸的氣味，溢在空氣中，刺痛媽的眼睛。
當然不只媽而已。
我和妹妹們，常常也是阿嬤的出氣筒，那時候我常哭著問媽：「是不是我們不乖？」媽不發一語，空洞的眼神，不知落點在何方，我看不出端倪，當時我太小，不懂阿嬤的讎視，我卻天真以為是自己不乖，惹阿嬤生氣，所以連媽都跟著遭殃，想討好阿嬤，卻更惹得厭，全家的氛圍，就繫在阿嬤的情緒起伏之間，乎高乎低，就這樣，十幾年的光陰飛逝，我仍忘不了阿嬤身上那襲薄衫和濃濃的樟腦丸味道。
阿嬤的養女。
阿嬤有個養女，我的大姑姑，大姑上了初中以後，被阿嬤收養來家裡幫阿嬤分擔家務事，對阿嬤溫恭順孝，也很疼我們三姊妹，有時看不過去阿嬤打罵，她會站出來替我們擋氣，只是阿嬤不曾改變，一樣的衣裝、一樣的嚴厲。
阿嬤的寂寞。
阿嬤唯一開心的事，就是爺從基隆南方澳漁港返家，爺是跑遠船的，他長期待在海上航行捕魚，一出海就是一年半載，我還記得每當農曆過年，爺總是提著各式各樣的魚貨返家，阿嬤一定穿上她最喜歡的薄衫，忙裡忙外張羅年菜後，即坐在客廳等著爺回來。
其實不只阿嬤開心，我和妹們也最期待過年，爺會給每人一包大紅包，爺剛毅的性格，嚴肅且不苟言笑，不過，看阿嬤那麼開心，家裡悲傷的氣氛，總算暫時平靜，只不過，這是裂痕下的偽象。
南方澳的妾。
奶奶開心的日子不長，爺有了外遇，在南方澳，爺有一位閨中知己，阿嬤是知道的，但她卻從不提及，依然在島的極南方，守著爺的家、等著他歸來，縱使歲月在她的臉上留下痕跡，依舊無怨無悔，日等夜盼。
阿嬤終於病倒了，當她病危的時候，她要爺親自幫她更衣，黑絲絨的棉杉繡著豔麗的騰紋，在爺歉意的懷抱中，阿嬤走了。
在阿嬤去世的第七年，弟出生了，弟還在牙牙學語的階段，嘴上常掛著阿嬤，我相信他看見阿嬤了，我也恍然明白，倫理道德、男尊女卑有如桎梏，緊繫著阿嬤一生。
樟腦丸的味道。
爺不跑船了，他小心收藏阿嬤的衣櫃，爺說這是阿嬤的嫁妝，怎樣舊都丟不得，他每天擦抹衣櫃，把他對阿嬤的情感和內疚，全放在阿嬤的衣櫃裡。
樟腦丸的味道，始終不曾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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