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們好:
由於已經不是第一次被問,我想遲早要寫這封信,所以乾脆一併解決所有問題。
首先很謝謝你們看得起我,所以不惜千里之外寫信給我,詢問相關事項。
第一、希望你們可以先打破所有之前對「海外服務」的印象。
第二、希望你們可以把「解決對生命目標的追求」,這種問題拋棄,
當兩年海外志工解決不了這種偉大的問題。
我是個幸運兒,我出國一事,幾乎沒有受到任何阻擋。
家人還很給面子的包了紅包給我。
心中其實對家人有愧,因為我一直沒有到社會上好好賺錢,對家庭毫無貢獻。
甚至所有朋友,也沒有出現任何慰留一事,我大概就是不停的聚餐和收受禮物。
但是,毫無疑問的,你怎麼對家裡交代這兩年?
我們有伙伴,當初中風的父親以死相逼等等等等。
我們去的地方,幾乎都有瘧疾,外交替代役一出來,就有三個得了瘧疾,雖然沒有掛掉。
但如果掛掉呢?家人怎麼辦?
當初口試被問到這個問題。
我的回答是:
對我而言,該掛就是該掛掉,棺材是裝死人,不是裝老人的,沒有人知道我應該幾歲掛掉。
今天走在台北街頭,我一樣有機會被車子撞死,今天在國外被虐蚊叮到而死,並沒有不一樣。
只不過,希望家人不要太傷心,一點點的保險費留給我媽,希望她可以到處去玩,不要想我這個不孝女。
就算我今天只剩下兩年活著,我也打算選海外服務工作團,把兩年生命留給「未知的未來」。
大部分人的問題癥結在:面對工作或是升學,還是出來,我如何做決定?
我覺得這是自己要解決的問題,不要希望別人給答案。
你以後還是會碰到一樣的交岔路,要不要換工作?要先結婚?買房子?想回去唸書?想出國唸書?
送各位一句話:
活著是替自己活著的,不要老把別人的話放心上,今天叫你怎麼活著的人,大部分根本跟各位沒關係。
自己好好想一想,最想做什麼?比較重要。
至於我,沒別的答案,在我面前一次只會有一件最想做的事,對我而言,不會有第二名出現。
我做事也不習慣留後路,好像這一個男人嫁不成,再嫁給第二個選擇一樣。
這種感覺很差,這讓我無法全心全意做一件事。
但就算選不上也不是會死人的事,如果選不上,我會再來安排下一件事。
再來最常被問的,就是「要服務何必出國,國內也有很好的服務機構?」
這個問題對我來說很好笑,「要看月亮何必去月球,地球不也一樣看得到月亮?」
你笑了嗎?
另外一個常問的問題,「為什麼不服務台灣人民?」
甚至有激進的統一份子,問我「為何不去大陸服務?」
這個問題,我借用珍古德的話,他常被問到「為何選擇幫助非洲的黑猩猩,而不幫助非洲的兒童?」
答案很簡單,因為他最想做的,就是黑猩猩。所以才會用盡他的青春,所以才能得到她現在的聲望和地位。
就因為「最想做」所以才「最有力量」。
他選擇「黑猩猩」,並不代表「兒童」不重要。
我不介意直言,國合會的立場是幫助台灣的外交,給予志工服務和合作的單位,背後也有複雜的外交成分在。
就算直言我們是外交禮物或是外交棒棒糖,我也不介意。
就我而言,我服務的對象,只是單純的哥斯大黎加偏遠地區的印地安人,這就夠了。
當各位辭了工作,離開了學校,報名了海外服務工作團,等待被通知錄選後,恭喜各位,可以算快要接近開始了。
錄不錄選你們是他們的事,你們也不要太在意怎樣才能被選上,不要為別人的工作煩心,更不需要為你不能控制的事擔心。
我們這一屆有台大醫科的高材生落選,放棄年薪兩百萬來選還被踢出去,他現在還是在門諾活得好好的。
他們一定會需要你嗎?
當我們準備好一切,還受了訓坐了飛機到一個陌生國度,滿懷熱情的想要服務,
但是,他們需要我們嗎?他們並不認為他們需要幫助啊!
這種例子,出現在每一屆,我們第五屆有伙伴住在公寓裡,每天上班時間除了上網沒別的事做。
工作有時候真的是看運氣,看分發的單位,看上面長官,簡直跟當兵抽籤沒兩樣。
以我為例,工作第一週,老板就說根本不需要我,要我請調。
我遠渡重洋來被潑冷水,簡直想去死死。
還好我努力不解的到處自我推薦,爭取想要的工作,直到有人願意收我給我理想的工作,重現一線生機。
如果,你是希望從事海外志工工作來肯定自己存在的價值,很抱歉的告訴你,勸你還是別來的好。
因為你可能做的事,比在麥當勞賣漢堡還簡單無聊。
(當然,我們也有人做著看起來蠻有意義的事,譬如:上山幫印地安兒童打疫苗。)
你的朋友,女朋友和男朋友?
勸想出來的各位,最好先有心理準備。
物理上的距離絕對是距離。
我們這一屆為例,有已經分手的,當然也有出現新戀情的。
對我而言,出來最大的感覺就是,一刀切斷所有的親朋好友,
我不再能找 A 出來看電影,找 B 出來閒聊,找 C 一起看漫畫。
雖然還是可以打打電話(14分鐘用掉一個月六分之一的生活費),
還可以寫寫電子郵件或是用MSN丟丟訊息,或是像我這樣每週轟炸朋友的。
但是絕對和朋友一起在台北喝酒散步看月亮看螢火蟲不一樣。
對我而言,人和人只有兩種結局,生離或是死別。
只不過這次的離別,是一次和所有熟悉的人,和以前一部份一部份的交替朋友的重心不一樣。
而且,我至今在這邊仍未交到「親密的朋友」。
雖然對我好的人很多,很好的人也很多,但是,仍然差了這麼一點點。
這些日子,反而成為自己和自己相處最長的一段日子。
那些猶如魔咒的問題又會出現:你究竟想怎樣?要過怎樣的生活?想成為怎樣的人?為什麼活著?
當志工並不能給你答案,不過它會是你思索問題的好機會。
如果沒能派你出去怎麼辦?如果合作對方單位不收你怎麼辦?
基本上,這種問題應該是由基金會回答,不過,我在這邊囉唆一下。
我們這一屆,有位原本派越南的志工,他辭了老師金飯碗的工作來選志工,一直訓練到最後,
沒想到越南那邊不發工作簽證,他等了又等,等了又等。
三個月後,他放棄了這種沒有答案的等待,另尋他路。
不用說,這對國合會和我們的伙伴都是重傷。
生命中的事,不是自己以為準備好,一切沒問題以後,就真的沒問題。
原本以為可以看到的世界,仍然沒有看到。
你可以接受嗎?
我們有志工尚未服務到,就因為被魟傷到而送回台灣,一直沒醫好,形成慢性骨髓炎。
你可以接受嗎?
我們有志工在出國半年內,祖父去世,無法回台。
你可以接受嗎?
我在聽到很多例子以後(甚至有點像恐嚇的例子),仍然決定前行。
並且告訴自己,不管結局如何,我絕不怨。
自己做的決定,自己要負責。
我第一次在哥斯大黎加遇到前一屆志工的那天,問了他一句:「你現在快不快樂?」
他的回答是:「想快樂,要自己找點快樂的事情做。」
我現在很快樂,每天準時快樂去上工,醒來都是高興的。
我甚至很少出現疲倦的感覺。
我工作也絕少遲到。
我想這就是對自己這半年多的等待一個很好的交代,『我現在很快樂』。
對我而言,出來這件事,代表的意義是:「世界上再也沒有任何地方任何事可以阻擋我的前行。」
一個「遇梅則開」的世界在眼前展開(借用水滸傳第一章)。
至於語文的能力,你們不用擔心,我的語言也是爛得很。
我們這一屆甚至有伙伴,高中聯考英文不滿三十還是不滿四十的。
對世界探求的慾望多深,想要出來的慾望多深,你們的溝通能力就會有多深。
對於國合會,我的感覺是。
我好好的做兩年事,把時間交給國合會在其他國家的合作對象。
他給我兩張機票和生活津貼,成全我想要對這個世界的探望。
雖然不能像日本志工和美國志工等等,得到國內企業對兩年志工的高評價和認可。
但我也不以為意,畢竟我又不是為了張忠謀或是以後的鐵飯碗出來的。
(勸各位不要打如意算盤,想要這兩年工作給你們未來工作多少保障)
工作比較單純?
工作環境上該有的複雜和角力,不會比較簡單。
這個全世界都一樣。(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借自笑傲江湖電影版。)
但是因為我們的身份和心態比較單純,所以問題雖然也很多,但不容易跟他們攪和在一起。
我們一不求升官,二不求加薪。
不過就要一份單純的工作。
對我而言,旅行和在異地居住生活是不一樣的。
如果問我最愜意的事,大概就是一個人在路上閒晃,和路人甲乙丙丁閒扯,
然後找個地方坐下來喝一杯現打的果汁,看一本有趣的書,寫幾張明信片。
然後含笑的想起誰誰誰,接著繼續我的下一站。
如果還有什麼問題再說吧!
May 2003/2/23 晚上九點半
附上一張 Sepecue 小學的照片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