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秋林墳場與綠草原＊
６５
我的衣衫未乾，如同早已濕透的心
將冷水滲透你的肌膚
天氣又轉涼了，草地患了重感冒
在風聲習習處躺成一片倦容
大道上只遺留一個個淡淡腳印
我的雙鞋已破，它們寫關於大地的故事
也許只到一半，而書本快累得闔起來
等待主人捧起，摟在懷中輕喚書名
天空將說起一朵雲的烏黑與純白
你總在另一處風雨中，編造自己的雨傘
在橋中心，佇立成孤燈
引晚歸人回家，與他那半透明的衣袂共傘
６６
我走入了你以五指豎起的秋林
想起那座綠森林中，樹洞藏起的秘密
你可有捧在耳邊細聽。樹靈的枯臉
彷彿又出現在林中，若隱若現
它們在大地上，已擁有自己的天空
你的心總是長有樹木的焦慮
那幾聲鳥翼擦過葉片的聲響
正是你日夜磨擦雙唇
你想說的正是秋風想說的
那淡淡死去的蟬蛻想說的
我將拾一根柴枝，往自己心口插進
看血跡淺淺流淌成你沉默的臉
哪一枚楓葉為秋天說出茶色情話
在這季節中，會有多少個不眠不休的果子
你的五指何時合攏於一次感動
６７
涼風中有沙粒尋覓著眼角
想在眼中死去，做淚水的情人
我並沒有閉起眼瞼，只覺得秋林裡
尚留一份荒涼，一把空空的破爛的凳子
那樹上垂吊著的秋千，隨風飄蕩
你那輕盈的身軀正是那枚枯葉
由上而下，由下而上地蕩著涼意
我是你背後的一雙手，或一陣風
只要這世界別再喧囂，就如此刻的蕩著
藍天忽遠忽近，白雲安祥
樹蔭把我的身體覆蓋
在皮膚上染成一張舊相片的枯黃
你可否在相中，凝視我已調好的鏡頭
為這沒有清脆聲的森林留下破碎倩影
６８
一些紅葉打轉成頭髮想念飄揚
我想念你時的靜息。它們剛在空中死去
便想對大地投懷，墜落得像淚花四濺
那一聲碎裂裡總有你的名字，靜瑤
另一片湖面上，飄浮著久未蕩開的倒影
像在鏡中的你，對著鏡後的世界歌唱
將碎玻璃片砌成懷中的項鍊
垂掛起心中密語
我多想擁抱整個秋天
如抱緊你的嬌嫩，不肯於荒涼中放手
兩個身影背後該藏起一座鋼琴
在夜裡輕輕奏起月光曲，讓我們失明
於心靈中惦記彼此的雙眸
６９
簌簌落下的樂音像小河淌於耳邊
如此清澈。我將走進一棵樹的枯槁裡
聽它的靈魂如何靜默
一些枝椏掛起模糊的臉
逐漸枯黃
你曾在哪一片枯朽中，做出翠綠的笑容
光陰如陽光穿梭於眸間
一聲清脆的呼喚，你對著每棵樹的心
畫出鳥的翅膀，放飛祈願
將心底的碩果擲向藍天
那一片純淨，我所撫摸得到
你可隨著樹根，抵達深土的靜穆
那多像我所預設的小世界
只安放兩枚戒指，等你的無名指
戴上紅葉的深情。我指間上的塵埃
等待被暖風吹送
７０
能聽見我在枝頭上比枯葉更悲涼嗎？
只被秋風捧起，又被摔碎
在深秋的手心裡，我便是它的掌紋
書寫出纖細的文字，總有你的筆劃
它也將我拋棄於荒蕪中
一切會被風化，那夜裡閃爍的歌謠
仍被我低聲唱起。你可有提起短笛
在歌聲中吹出一張棉被的溫暖
我需要覆蓋
走出葉的枯紋，我對它說了三聲告別
那青春的火焰，樹蔭中的依偎
一顆心疊在另一顆心上
我要離開樹的情懷，替它走路
踩出秋天深陷的腳印
７１
夜像一場秋雨降臨
把我的心淋成潮濕的街道
無人漫步，無傘子被撐開
那路燈一亮，正是月光無比潔淨
在林間的碎語中很容易著涼
我聽見枯樹擦拭刀的聲響
亮出夜中的光影。每片葉子
搖曳成枝上顫抖的星斗
閃出暗淡的光，一些隱蔽紛紛落下
我踩斷了枯枝，整個夜空響成一片慌
秋鳥被驚醒，羽翼中潛藏幾聲叫囂
這座秋林中豎起了一塊塊墓碑
如千萬雙黑眼，盯住我那乏光的眼神
７２
這是秋天裡的最後一片墳場
我於荒涼中抱緊自己，將手中的名字敞開
碑石中走出一個個幽靈，走出寒冷
在月光的輕柔裡，一切死寂
它們就死在這場冷漠之中
活於枯葉的淒涼裡。我看見每張臉上
有被歲月燙傷的疤痕
它們呻吟出自己的枯萎，於空中飄泊
像手絹失去了臉的依靠
我躲藏在石頭的沉默中
聽夜風吹出哽咽聲，那樹後
或葉脈之中，一幅幅黑白畫倒掛著
畫中沒有風景可睹，只剩下完作的日期
筆墨死在最後一個數字裡
７３
它們就是寒冷本身，是心靈燒毀後的灰燼
在夜裡失去方向。我怕被風吹成一片黑
於螞蟻身上，丟失自己的軀殼
一些幽靈正在樹後抽泣，把根
哭成只會吸著毒酒，於半夜裡喝醉
肢體軟弱無力，隨著落葉紛紛醉倒
說著在耳邊慢慢死去的酒話
他是她唇上的亡魂，死在一片深紅中
只會在四季裡擁抱秋涼
這時他是清醒的，緊握著她那雙小草的手
正如我也掛念你那晨之露水
滋潤每一寸乾土，每一寸肌膚
７４
你說我需要跟天空保持距離
跟你保持一種純潔的微笑
我多麼想在蟲子的眼裡，放飛翅膀
斟那一杯淺藍，倒入你的口中
保持每朵白雲的清香
或者那處會有我想得到的自由
在一片覆蓋的土地裡，有寂靜
有你哼著小曲哄晚星睡眠
我卻永遠睡不著，手中握緊一本五線譜
等待夜的一雙手寫上音符
被喜悅的鋼琴奏出發光的笑容
你卻難以被奏出，是那無聲的樂音
我無法捉摸。樹上的耳朵如此寂寞
只能聽取夜風呼喚晨光
一些莫名的斷裂聲，四下響起
７５
幽靈逼近我，像失去文字的情書
向我討取情愫。那封信還不能往你手中塞
藏有湖面深情的漣漪
只為微風輕輕蕩開
"你終究要死在寒冷之中，
將脆弱的靈魂獻給夜的眼睛，
做它永恆不垂的淚水。"
它們像是夜的使者，對我施予黑暗
我不能呼吸你的芳香
空氣中瀰漫著雪的氣息
我的皮膚被冰刀刮著，疼痛起來
卻失去嗓音
７６
我就那麼輕易地死去
在墓碑上用葉的血紅書寫墓誌銘
你將舉起手掌，讀出最後一枚話語
在風中淡淡消逝
你所安排的這場葬禮，如此盛大
它們臉色蒼白，如焦木上的雪花
將融化於夜的神秘之中
你會否唱一首挽歌，獻上白蘭
讓它飄成想念我的臉容
那掉落的果實，你能打開它的心坎嗎？
讓它熟透成我夜裡掌燈時
火光在臉上照成飛蛾的身影
隨著燈芯顫抖，它振起翅來
飛向月亮的眼角
你讓我死在秋林中，做一聲嘆息
在你闊大的手心裡，做一顆忽冷忽熱的痣
７７
它們正為我挖一個深深的墳墓
將所有枯葉鋪滿墓文
哪一個字是秋天所能背誦的
我的名字何時才出自你的嗓子
在喉嚨裡發燙，燙傷你的思緒
我是容易幻滅的，當躺進這塊墓土裡
衣衫容易潮濕，眼睛那麼的黑
幽靈像一朵朵盛開的淚花
在夜空中開出花火，為我點亮最後一根芯
你也心滿意足的，看著我如何閉眼
將自己的耳朵掩住，聽不見枯木倒下
像一本舊書闔起來，再也翻不開黑色扉頁
７８
隨著時光沉淪，再也聽不見哭泣聲
月光的手伸不進我已停止呼吸的心
讓它陪著泥土的濕
淌成最後一片風平浪靜
於季節更迭中醒來，我嘗試睜開眼
這裡是一片廣闊的大草原
你雙腳上長出青春時代的翠綠
我彷彿得到了重生，當仰望那
遙不可及的你的天空
何不讓黑色眼睛痛快死去
在眼淚淹沒之中，做尾無力游泳的魚
我不明瞭你將盒子掩埋
又往盒裡塞滿鬱金香
７９
你的名字都藏在每一顆露珠裡，靜瑤
那被陽光親吻出花香的臉頰
綠芽緩緩伸出小手，你的名字被握在手心
我所能呼吸到的清新，翻土的蚯蚓
有春天的淡淡粉妝，靜瑤
風箏從蒲公英懷中掙脫出來
在藍天裡飄成你的微笑
我忘了在它身上，寫下在夜裡遺失的情書
它也忘了飛到你的睫毛上
停棲成點點花粉
要到甚麼時候，才能給我一捆線
把風箏放飛成一種愛情的高度
剛好被朗風閱讀成我的溫柔
被白雲撫成我的情懷，是在白晝
對一顆遙星的呼喚，靜瑤
那麼的飄渺
８０
我要策馬奔騰，奔向遙遠的天際
書寫第一百零一次的想念
把晨曦想成黃昏，把蝴蝶翩飛
想成秋蛾撲火的盲目愛戀
哪一朵雲裡，會有黑色的字跡
馬背上有我空置的座位，等被灑下花瓣
將飄落的瞬間，說成一個長篇故事
你要是那捧杯的女主角，嚐著毒酒
我便為你倒下花蕊中的解藥
於芳香裡醒來
我將要為晴天，說多少個關於雨水的悲劇
在小草的淺綠中，加深我的情愫
對大地投滿潮濕的目光
馬蹄踏出秋天裡一枚枚赤紅印記
８１
你可曾在清風中，像一株草兒
搖曳成思念雨水的濕吻
我對草原深深呼氣，把心中過多的水泡
吹到草尖上，爆破成下雨時的滴水聲
一個女人於窗邊托腮
看雨傘被淋濕，被滴痛
請不要讓小草打結，它們需要放縱
把自己想像成羽毛紛飛於空中
掉落到巢裡的一雙手中，被愛撫
被鳥兒噙住綿綿絮語
它們如此深愛著微風，愛得自然
搖得青翠
那些草蜢也是幸福的
在草叢中躲藏起小小的憂傷
牠們愛著跳躍，跳到深藍中
說著綠色密語
那一縱身，彷彿跳至我所達不到的地方
８２
你織了一隻草蜢，放到枕邊
讓它活起來，為著日日夜夜的夢境說囈語
它與你同樣靜默
在黑暗中，彼此擁有明亮的雙眼
你還沒讓它回到我翠綠的身上
我的大地漸漸荒蕪起來
沒有一處風景可賞，沒有一絲風
你就揚起一把秀髮，並讓它
回到最初的清靜，聽幽幽的草間細語
我已準備好春天的洗禮
將雜草洗淨，讓草蜢感動的淚水
滴進我乾枯的心瓣
你願意為此而施予平靜
並給根土取個滋潤的名字嗎？
８３
這時的天氣很容易被寫在記憶的書上
草蜢正在草間，與雨水做伴
跳躍出春天的舞曲
我左手裡有雲朵輕飄
右手中躺著你已熟睡的靜息
是否需要淡忘自己的秋風
往一棵綠樹的靜謐裡窺看
看那些果實滾動得清脆
看你何時把自己長滿於葉間
鋪張一片讓人垂思的繁蔭
清風開始唱起歌來，小草搖成平靜海面
我於心底哼起那首舊曲子
哼著青春容易衰老，想那深眸裡
總泛起漣漪，一聲乾淨的墜落
草原上只有我佇立的背影
一些青草漸漸入睡，做悠遠的夢
我又要遠赴一次，那麼清涼、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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