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小弟啊，你是佛嗎？」
去年夏天在檀香山，一位我尊敬的老長輩看穿了我眼中的煩亂，問了我這個問題。他是個有智慧的長者，對於佛學有長期的鑽研和實踐，跟他聊天是很輕鬆愉快的事；但這個問題卻讓我覺得莫名其妙，接不上話。
「我當然不是佛啊。」
「你可以變成佛啊，每個人都可以。但是要修啊，黃小弟。」
當時我笑一笑，點點頭，暗想「算了吧，那是不可能的事。」我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只覺得「我要修什麼？修了又能怎樣？」
這樣的想法是有原因的。我十九歲時曾找高人算命。算命師看了我的八字，把我的學業、感情、事業、個性說了一遍，不僅說到過去、也預測了未來。當時我半信半疑。但當我在檀香山的那個時間點，二十三歲，算命師預測的事情一一準確的發生。「算命」這種東西反而變成我的疑惑。我心想，無論是中國的五行八卦、易經，西方的塔羅牌、星座，應該都有其一套行的通的「理論」吧。既然他們行的通，代表著每個人的命運都是固定的、已經被決定的。當面對到長者的問題，我只感覺到，既然人的遭遇是命中注定，那麼我幹嘛要「修」？如果我注定是個凡人，又何必想著自己能變成佛？
回到台灣，我繼續過生活，在心態上有點變成「就讓該發生的事情自然的發生吧」，既然該來的躲不掉，那就來啊。這是一種很詭異的感覺--因為算命，我隱約知道會發生什麼事；然後當事情確實發生了，心裡卻很不甘心，覺得「你他媽的，為什麼真的就這樣。」好像有個小鬼在你面前挖了個洞，自己明明知道洞在那兒，卻乖乖地走過去、掉下去。
在某種程度上，我感覺到一種「絕望」，包括對於人性的絕望（反正人所做所想都是屁），還有自己人生的絕望。
然後我在冬天經歷了阿婆突如其來的生病。我看見阿婆逐漸失去理智時的恐懼與慌亂。但我也看見老媽虔誠的為她念佛、祈禱。我看見醫師摸著阿婆的額頭，輕撫她的頭髮說「不要害怕，什麼都不要想，要念阿彌陀佛。」然後我看見阿婆乖乖地跟著念佛機、用沙啞的喉音唸著阿彌陀佛，臉色變得平和。然後離開了人世。
阿婆的離開帶給我的，除了傷心之外，還有訝異。當時我覺得，「死亡」想當然爾是每個人命中注定的事。但如果一個人真的「修」了、或是努力做了點什麼，那麼他或許可以用另一種方式或態度，來等待這個「命中注定之事」的到來。
我跟老媽討論了這些事。然後老媽幫我報名了佛學營。
在營隊裡，我從如俊法師的談話接觸到生命無限的說法：人的一生結束還會有下一世，不斷的延續。因果輪迴的說法也隨之而來：我之所以會成為現在的我，是過去生生世世種下的因；未來的我會變成什麼樣，端看我現在怎麼做、怎麼修。聽著如俊法師時而嚴肅、時而幽默的談話，我心裡的問題再一次浮現。算命師從八字預測了我的命運，由此看來一個人的命運似乎是被決定的。但如俊法師的言下之意似乎是「一個人的命運取決於他自己」。誰說的對？
但我沒有機會問如俊法師這個問題，因為這個佛學營今年有一千多個大學生參加。小組長玠廷老大倒是花了時間跟我討論。
他說，算命師可以算出我的命，其實與因果輪迴的說法並不矛盾。在無限生命中，過去的因造成現在的果，所以人可以透過算命，從過去推敲到現在，甚至未來。但因和果之間，還有一個「緣」。念農推所的玠廷老大，把緣比喻成因果之間的「中介變項」；這個中介變項，其實就是人的慾念、人的想法、以及相關的外在事物。一件事情會怎麼發展，除了「因」之外，還要看自己的「緣」，即「因緣和合」；如果慾念不變、想法不變，「因」和「果」就會按照原本的道理發展，命運自然會如算命師所預測。
所以要「修」，改變這個「緣」。把時間拉長一點來看，如果修的好，「因」就會出現改變，「果」也就不同了。
我覺得很抽象。但在離開營隊的回家路上，我不禁又想起了去年在檀香山，那個長者對我說的話，「要修啊，黃小弟。」
至於要怎麼修呢？如俊法師說，就是出於每個人心裡都有的「菩提心」。面對自己的家人、朋友、周遭的人、動物螻蟻，都要出於這顆心。甚至對曾經傷害自己、讓自己哭的人也是如此。這未免太難了！
但我想，我就先相信吧。如果那位我尊敬的長輩因為這樣而活的充實、如果如俊法師因為這樣而找到真正的快樂、如果阿婆曾因為這樣而不再恐懼死亡。我想他們曾經或多或少改變了自己的命運。而我也想改變我的。
（我希望用這篇文章警惕自己，不要忘記自己發的願。圖片來自rus.jp/ev/VOL.21/ bodaiju.html，菩提樹的葉子，狀似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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