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姐,新的一年我會在公館等你。」
有些頭暈,感覺身體跟隨地球自轉,腳步有點兒浮,但還不夠下巴浮得厲害。
渾渾噩噩地乘火車回鄉,在和諧號小睡片刻,到達東莞站時給弟弟喚醒,我心想:「怎麼來了常平?不是去石龍嗎?」下車才知道石龍新站終於落成,原本的石龍站改為貨運專用,石龍新站叫東莞站,東莞站又變回常平站,它以前的名字。
甚麼名字也好,反正也要親戚來接,今次是姨丈駕來七人座駕。我們人不多,我獨自坐在最末,腦袋沒有完全清醒,即使汽車經過從沒涉足的商場,穿過從沒涉足的街道,也沒有勾起一絲興趣。老實說,今日的鄉下景色已經毫不吸引,沒有田園景致,沒有小鎮風情,兩三層的房子密密麻麻,灰塵漫天飛揚,道路寬濶但車輛不多,公車髒兮兮又從來找不到公車站,為了建公園,把整座山炸掉……
這麼多抱怨,其實只是暈車浪,看見甚麼都倒胃口。
直至看見董小姐,我才脫離地球自轉,回到眼前的現實(怎麼我覺得這句話的邏輯有問題?)。
文章開首的「董小姐」一句,其實是別墅區旁邊的新大型屋苑的廣告語。十多年前,東莞已經有高樓大廈,但沒曾想像在偏遠小鎮也有,而且可發展成大型屋苑,叫「國際公館」。這時候,才驚覺鄉下變了樣。
以往幾年,我已沒有回去盤嶺的祖屋,改住在親戚在別墅區的新居。雖然別墅與農村不同,但至少還是兩三層的房子,不是高樓大廈,而且別墅區像迪士尼,把割斷自身與外界,我不會跟祖屋作比較。可是看見國際公館,終於感到鄉下快將不是鄉下,畢竟「鄉下」這概念除了指家鄉,還包含原野的成份。
然而鄉下再大力發展,也發展得不大好。十幾年來,城鎮和農村的外觀都變了,多了好些公路和商場,少部份人富起來了,大部份人都有溫飽了,但天之驕子也愈來愈多,所謂土豪數之不盡。還好老人還是老人,老一輩的人情味還沒消失,我想再過十多年,我的父母一輩老起來,天之驕子掌家起來,鄉下便消失。
我在說甚麼?本來打算寫今年在鄉下怎過年,突然學別人憤世嫉俗,真不該。
言歸正傳,兩日一夜的旅程,所經歷實在不多。初二早上回到別墅休息片刻,見過親戚,便大夥兒去酒樓午飯。三十多人算是不少,而且沒算進缺席的,如果全家族出席,我想有四十多人了。人夠多,內地人有夠熱情,氣氛算是不俗,但酒樓的服務差得可憐,聽說老闆出三工也招不到工人,結果全家大小加幾個外人勉強開門。有些餐館招不到工人,乾脆不做生意。香港的屋邨商場市況差不多,初一至初四都不營業,有些公司初八甚至初十一才啟市。但內地更甚,聽說,工廠工人一般元宵後才陸續回來,有好些甚至賺過一年洗費,足夠數年使用,乾脆不回來。
午後,吃過開年飯便沒事幹,又不想賭錢,於是跟家人去燕窩的王母宮拜神。
還記得小時候去田邊的大聖爺問卜,不知道何時開始,改來王母宮參拜。聽我媽的語氣,我們好像很久以前便拜王母,但我最近兩年才去王母宮。拜王母與大聖爺不同,前者一般去添香作福、還神之類,後者是靈媒請神上身,有點像問米,只是對象不是先人,而是神明。不過我依稀記得靈媒年紀也不少,看起來沒有九十也有八十多,聽說已傳衣缽予兒媳婦。
年初二的王母宮人很多,所以沒逗留多久便離去,我記得回到別墅是三時半左右。本來可以去姨母家用WIFI,但故意不去,因為想自閉一下。
想起網上流傳惡搞馬斯洛的需求金字塔底層為WIFI,我想,我們也不一定要互聯網才可滿足基本生活。有時候,切斷與外界聯絡可以讓自己安靜下來。我會勸某些朋友要習慣孤獨和寧靜,因為他們總是停不下來。少看手機,也是練習。早一陣子過得不愉快,很多煩心的時候,我都是選擇關掉手機和電腦,早些睡覺。我認為這樣不算逃避,而是讓自己冷靜的好方法。
回到主題,我就此度過沒有上網的一日多的時間。
沒有上網的日子,年初二的下午,去過王母宮便午睡,連續睡了四小時,到十一時左右又睡覺至翌日九時。兩日基本在沙發和床上度過,唯一的活動便是放煙花。可是我也沒有放很多,舅父沒有像以前買數百塊一個的大煙花,煙花不像電視中燦爛,面前沒有維港,也沒有以前農村的池塘,只有別墅區的人工湖和欄杆。但是成年人要的童真很簡單,玩一玩砂炮也有趣味。
看著比我小十多年的表妹表弟放煙花,看著他們長大,偶然看見遠處升起紅紅的孔明燈,我想,我這輩子也不會放孔明燈,但我會想起那些年,舅父帶我們到池塘,每人拿一支香,各自點放不同款式的,最厲害有三十連發。雖然沒有一個煙花像維港煙火匯演的燦爛,但比起看燦爛的煙花,還是喜歡親手放的。當然,看匯演和親手放煙花不是二擇其一,只是若要比較,我喜歡後者。
煙花放完,年初三下午便回港。匆匆兩日行程,沒有恢復甚麼體力,只是讓自己輕鬆片刻。
我明白,工作不可能這麼快便休止。要過無拘無束的生活,路還遠得很,甚至可能努力半生,未及享福便在中途退出。但是我還是讓自己走一條普通人走的路,活這一次,像很多普通人一樣,勞碌大半生,然後得到普通人有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