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苓〈不哭的孩子〉＠隧道之後｜PChome Online 個人新聞台

2007-06-16 12:03:07| 人氣685|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苦苓〈不哭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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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個不孝的孩子！」

「她阿媽都白疼她了！」幾個鄰居一面張羅著，一面不時小聲的咒罵，她蹲在陰暗的角落裡，緊咬著薄薄的嘴唇，眼裡沒有一絲淚痕，只是怔怔的望著那張古老的紅眠床。

那張床或許是這屋裡唯一有價值的東西了，在這違章搭蓋的小屋裡，只有天窗上透露出一點微微的光，以及在光柱中不斷旋轉的灰塵……她彷彿從出生就看著這一幕，後來漸漸長大了，阿媽如果要去戲院賣小吃，就把她用睡衣的帶子拴在紅眠床上，她從高高的床腳上往下眺望，好像困在大海中的一個孤島。

會走路之後，阿媽就常帶她出去，在戲院裡叫賣著花生、香菸和彈珠汽水，她緊緊牽著阿媽的衣角，一面抽空張望銀幕上晃動的巨大人影，從來沒有機會看清那是什麼；但在散場前不久，阿媽坐在戲院門口一邊喘著大氣一邊數錢時，她會一張張的瀏覽這部電影的劇照，自己在心中編出一個纏綿感人的故事。

最後一場電影散場，回家的路是漫長的，她一腳高一腳低的跟著，緊緊抓住阿媽的手，常常走著走著就睡著了，腳一軟，阿媽用力一提，她又醒了，看見教堂門口的台階，就興奮的跑了上去，開心的等阿媽過來，彎起佝僂的身子，背她回家。

家家戶戶的爸媽都坐在門口，充滿愛意的呵護或者訓斥他們的孩子，她只有阿媽。

如今連阿媽也沒有了，她起先還爬到紅眠床上，想撥開阿媽的眼睛，被鄰居一把拎了下來，丟在角落裡。然後她就看著他們在小屋裡布置了簡陋的靈堂，幫阿媽換上那套只有過年才穿的棉襖，牆上的黑白照不知從哪裡找出來的，阿媽開心的笑著，她從來沒看阿媽這樣笑過。

鄰居們拿著一件小麻衣四處找不到她，「死查某囝仔，不知死到哪裡去了？」「阿媽死了連眼淚都不掉一滴，真正無情哦！」「要不是阿媽收養她，早就不知道餓死在哪邊了……」罵了半天，卻看見她正在巷子裡追一隻黑貓，她跑得飛快，動作敏捷的貓兒三兩下跳上屋頂，她就在下面跳著、叫著，和附近任何一個頑童沒有兩樣……

眾人怒火中燒，圍過去就重重給了她一個耳光，還有人在她大腿上狠狠掐了一下。她仍然沒有哭，默默的跟著鄰居回來，默默的被穿上麻衣，跪在紅眠床的前面，心裡還在想著昨天的電影：一隻黑貓從死者身上跳過去，那個人就復活了……等晚上人們都走了以後，她會再去抓那隻貓咪，找阿媽回來。

【1992-03-05/聯合報/25版/聯合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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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苓#極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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