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紀錄2009.0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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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妳為什麼會變成吸血鬼呢?」
田中以不解的眼神看著我，我能明白她沒有說出口的話。
我能明白。
為什麼會選擇成為吸血鬼?為什麼要成為人們懼怕的神秘生物?
─為什麼要放棄身為人類的自己呢?
這才是田中真正想要問清楚的事。
我閉上眼。努力回想早已被遺忘，我曾擁有過人類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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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吸血鬼之後，就會把前生─我還是個普通人類的時候，所經歷過的事情慢慢遺忘。我想這是因為既然選擇了新生，就該放棄與前生的一切聯結，那是與血族之間沒有明說卻有默契的一個約定..
我究竟是幾年出生的呢?
可能是1927年到1930年之間?
我記不起自己的父母的模樣，甚至於我的妹妹，他們的名字和長相，我都記不起了。
我只記得父親在二次世界大戰時被徵召入伍，然後再也沒有他的消息。
而我的母親，在戰爭持續惡化到日本不再佔有優勢的局面為止，她仍想盡辦法讓我和妹妹求個溫飽。我記不得我們三人究竟受了多少苦難，但的確是一段艱辛難耐的日子。不過我們努力的存活到戰爭末期，只是那時日本早已千瘡百孔，美軍持續從上空轟炸日本各主要城市。
那時候，已經是有再值錢的物品也難以換到糧食了。難民們都因為饑餓而導致營養不良，母親和妹妹也不再有足夠支持她們活動的體力，加上環境衛生的問題，疫病叢生更奪走了不少人的生命，母親就是其中一個。
我雖然還有體力走路，但我也和妹妹一樣絕望地等著死去。
死亡對於當時的我來說，無疑是莫大的解脫。
士兵每天都得從收容所或防空壕清出死屍。我在想，不知何時會輪到我像那些人一樣被拖出去，然後集中焚燒掉。妹妹抓著我的手，她說她不要死在這裡然後像動物一樣被丟棄焚燒。
於是我帶著妹妹離開收容所，回到被轟炸得面目全非的家鄉。這段路程也耗盡了我的全部體力。而妹妹卻在這時沒了氣息，但我不斷告訴自己，妹妹只是累得睡著了。
我還依稀記得當我看見妹妹僵硬地躺在滿是瓦礫磚片的地上，怎麼也不回應我的呼喚時，我伏在她的身上放聲大哭的景象。
失去家人是比等死還要難以承受的百倍痛苦。
那樣巨大的痛苦會讓人失去理智。
我發狂的撿起地上斷裂的尖木棍，瞄準了自己胸口，不會痛不會痛，再也沒有比失去家人還要難受的痛了。我不停的在腦中這樣告訴自己。
當我用力地將木棍朝自己刺下時，卻被某種異樣的力量舉起往旁甩開。
「妳不知道，妳就是註定要在這場戰爭活下來嗎?」一個女聲在旁邊對我說話。
「妳的生命如果沒到盡頭，就自行尋死的話，會下地獄的。」
「我現在就在地獄了!滾開!!!」我看不見對方的身影，只能聽見她的聲音。被阻止尋死的我仍不死心又爬起來要撿回尖木棍。在我要拿起尖木棍時，那截木棍忽然就騰空消失，而那個人就站在我的面前。
是個年輕的女孩。
她的年齡身高都和我相彷，有雙非常明亮的眼睛，簡單乾淨的裝扮一點都不像我這樣穿著落魄的難民。她抓住我的衣服，輕鬆地把我拎離地面。
「妳妹妹可不准妳作出自殺這種事!」她的眼睛充滿怒氣，忽然眼前一花，我挨了一拳，往後飛撞到殘礫堆上，痛得我腦中一片空白。
「她叫我來阻止妳自殺的，相信嗎?」女孩雙手扠腰，高傲地站在面前對我說。
「不准拿我妹妹來開玩笑!!!」我爬起來撲向她，但已經沒有體力的我，也只是跌撞在她身上，無力的滑下地。
「不管妳信不信，我就是能聽見死者的聲音。是她求我來救妳的，所以..」她蹲下來扶起我，雙眼閃耀著璀亮的琥珀色光芒。
「我要賜給妳一個全新的生命；現在，快向妳的過去告別吧。」她的犬齒瞬間變得尖銳，我瞪著她低下頭張開嘴逼近，我到底碰上了什麼?!!
當她咬住我的脖子時，那種被異物刺穿的灼熱劇痛讓我一度以為我會死在她的尖牙下，我哭了出來，聽見自己的尖叫聲迴盪在那座廢墟裡，我只能以尖叫來發洩自己的疼痛。
當她把尖牙移開時，我已經痛得視線模糊，只看見她嘴邊都沾了鮮紅的血，我的血。「這只是第一步，其實我們吸血並不痛，就像針筒抽血那樣一點點的刺痛。只不過我把毒液注射到妳的血液裡，才會這麼痛。妳是不是很渴?」她舉起左手，而右手指甲迅速劃過左手腕，鮮血急促地湧出。
泉湧般的鮮血彷彿喚醒了我體內一種強烈的渴望。
我點點頭，我的喉嚨好癢，真的好渴。
「還有第二步...喝下我的血，接受初擁，迎接新生。」她轉過手腕，血不停向下滴落到我的嘴裡。
喉頭隨著吞嚥的動作而上下滾動，我知道自己體內開始產生異變。我從來沒像此刻一般感到活力旺盛，無窮的精力源源不絕，心情也十分愉悅，我知道從此我將掌控自己的性命；沒有任何人、就連神都無法輕易置我於死。這份自視感的偉大，我從未體驗過。
女孩將手從我面前移開，玩味地看著我，「還想要尋死嗎?」女孩手腕的傷口正迅速癒合，血不再滴落。
我坐起身，哈哈大笑：「無聊，死亡算什麼?」
她扛起我妹妹的屍體，邁步向前，一眨眼就離了我數十尺之遠。
「那就跟上來，處理完妳妹妹的事，我們就離開。」
剛才幾乎要將我的生命引至盡頭的巨大悲傷早已消散無蹤。
我的妹妹?我感覺不到我們之間強烈的羈絆了啊。
我仍沉浸在新生的愉悅感裡，陶醉之中的我，已經告別了曾是人類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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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龜井，一時間說不出話。
她剛才只是語調平板地把過去告訴我，臉上始終沒有一絲表情。那不是她的過去嗎?為什麼她能夠如此冷漠?為什麼?
「─在妳成為新生者之後…妳都沒再為了妳妹妹掉淚嗎?」就算是過去的事也好，但這樣的反差我沒辦法接受。怎麼可能輕易拋下和家人的羈絆呢?
「沒有任何的感覺，就像她變成了一個陌生人。我就站在旁邊，看著里沙埋葬我妹妹的屍體，我只知道我再也見不到我妹妹，就只有這樣空洞的感覺。」
我試著把自己代入龜井的過去，如果我的家庭因為戰爭而毀滅，我很可能會因此崩潰…我真的不能想像當家人一個個從身邊永遠離開的慘景；但也不能諒解龜井所說從此淡忘過去，原本的羈絆轉眼間成了疏離。我不能忍受自己成為這樣冰冷無情的人。
龜井又在盯著我，她的凝視總會讓我有透不過氣的感覺。當我要轉移和她交會的視線時，龜井忽然說：「妳在內心責難我，對吧?」我愣住了，懷疑自己的眼神真會輕易透露出心聲嗎?
「如果我知道接受新生的代價就是如此，那麼當初我寧願違背妹妹的心願死去…」龜井的眼神再次讓空洞填入，很快又緊皺起眉頭閉上眼，她不知何時緊抓住被單的手，指節都因用力過度而泛白。
龜井也不理會我有沒有回應，繼續說話；我總覺得她是為了對我的責難而解釋。
「田中，有時我還會突然想到前生，而最清晰的一刻就是當我發現妹妹已死時。好奇怪，這的確是我的過去呀，我卻沒有任何情緒起伏。我的心情會因為這樣變得很糟，甚至想以隨意殺人來發洩這種令人抓狂的心情…」
我的視線仍停留在龜井忿恨的表情上。
當她突然睜大眼兇惡地瞪來時，我才發覺危險且接近死亡的氛圍早已圍繞住我─
龜井的瞳孔已經變成駭人的猩紅色，她恫嚇地半張開嘴，尖銳的犬齒再次提醒我，她終究是個別於人類的生物。
我焦慮起來，該轉身就逃嗎?可是不管我跑到哪，龜井一定能輕鬆抓住我。
只是短短幾秒的思考，龜井的手就像快速掠過的殘影，纖細卻格外結實的手臂朝我伸來，右手已牢牢捉住我的咽喉，她的拇指和食指正好掐住我的氣管。
我痛苦的呻吟一聲。
龜井不再理性而滿是殺意的眼神更燦然發亮。
難道殺了人就會讓妳從過去解脫、冷靜下來嗎?別傻了!這樣只會讓妳徹底變成怪物!!我在內心大喊，希望龜井還能再從我的眼神讀出我內心的想法。
但龜井卻加重了掐緊我的力道，空氣再也進入不了肺中的恐慌瞬間充斥我的感官知覺；我噴了口氣，想著就要死了，卻還有很多事還沒體驗過，窒息的恐懼讓我的眼淚不停掉落…
「當我發現我不會再像前生的我那樣大哭來哀悼我失去的一切，我就想讓所有人知道我的憤怒還有無助!」龜井語氣緊繃的朝我大吼。或許數十年來，她總是在這樣慘淡的憂鬱圍繞下生活…
「田中，我怎麼會變成這樣冷酷的生物呢?」龜井稍稍舉起我，猙獰的面目已不再是平時漠然閒逸的她。
我只是盡可能張大了嘴，強烈地盼望能再吸入一口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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