龜井走在後面，不停的拿問題出來：「要怎樣才能讓妳氣消?請妳吃午餐?還是讓妳也拿筆刺我一下?」
「都不要!!」這三個字我用盡肺活量的尖叫，咳…被嗆到了。我才不是要求賠罪，而是要龜井給我一個清楚的解釋。我抓住龜井的衣領，把她拖進教室大樓外空無一人的角落。
「那妳想找我談什麼?」龜井低頭撫平被我扯亂的制服。
「別裝傻，醫護室門口的玻璃都被妳弄碎了。」我挑明的說。
醫護室的門原本好好的，直到龜井帶上門衝出去後─如果我慢了幾秒反應過來，那些碎玻璃就會灑在我身上，搞不好傷勢會因此加重。
龜井在轉為嚴肅的場面中突然呵呵一笑，大概是想緩和氣氛。但我沒有隨她的故作姿態起舞，反而更筆直堅定的瞪著她。
龜井聳聳肩：「別這麼敏感，不覺得妳只是把怒氣牽拖到其他事嗎?對於早上的意外，我真的很抱歉。」
敏感?不，我才不會讓龜井隨隨便便用個爛理由打發的。
「妳說我在牽拖?妳根本不知道自己多麼的無禮，弄傷了同學又把她扔在醫護室不管，最後還毫不相干的在教室看‧小‧說!」我越說越生氣，眼淚也跟著自己激動的情緒掉下來了。
真不知道我掉淚的意義何在。大概是龜井始終避重就輕的態度，或者是這可笑的意外讓我受了比想像中還大的委屈。無論如何，我能肯定的就是龜井和道重一定隱瞞了某件秘密。喔…龜井又擺出了不解的神情，我伸手遮住臉─如果她不是在裝傻就是想把我當成笨蛋的矇混過去。
有一段時間，我們都不再說話。我只顧著遮住臉，不想讓眼淚被龜井看見。重新整理情緒，確定眼淚不會再出來攪局後，我作了一個大大的深呼吸，又說：「妳的演技很爛，所以妳不喜歡在大家面前說話。可是我告訴妳，現在已經沒有幾個高中生還會像妳用那種老土的禮儀用語!」
「這是我個人的教養，無關他人吧?」似乎被我的話重創了一下，龜井的微笑漸漸消失，可能她沒有自覺，但原本幽黑的眼珠顏色慢慢地起了變化…變成了較淺的棕色。
「妳的眼珠…會變色?」我脫口而出，下秒就覺得後悔。
龜井全身一僵，像是我踩住了她的尾巴。她的眼珠顏色繼續轉淺，從棕色變為淡褐色…朝向我的目光充滿了敵意…那股熟悉的恐懼又爬上了我的頭皮。
現在才想到害怕的我太遲鈍了。龜井的眼神雖不像那天道重的眼神來得駭人，但也盡乎是警告的意味，看來是我越過界了。龜井只要一隻手就能讓我無法掙扎，結果把這危險人物從教室拉出來的就是我自己!
「妳真的太敏感了。」她的聲音放得很輕，但也足以讓我繃緊神經。我開始思考如果發生什麼事，大聲求救的話，整棟大樓應該都聽得見。可是也有可能龜井會在我求救前先動手…我早就見識過她優異的運動神經。
龜井的臉色也轉為蒼白，原本隱藏在眼下的黑眼圈更加的明顯。我想把視線從龜井在變魔術一樣的臉龐移開，卻無法如我所意。龜井仍站在原地，她的眼神不停地轉變，焦慮、冷酷、決意…看來是在決定要怎麼處理掉我。
「別搞笑了!」不知道哪來的衝動，憋在心裡的話一下就爆發出來：「就因為我覺得妳們可疑?妳就想動手…把我殺了嗎?像道重那時一樣，她是真的想下手吧?」我的拳頭不知何時又緊緊握住，兩條手臂止不住的顫抖著。
表面上看來十分正氣凜然，但心裡已經陷入了慌亂。事關臨頭，我到底在說什麼啊!我在替自己挖了墓穴等著跳下去嗎?
「妳不要那麼主觀。我怎麼可能會做那種事?不管是我或道重，都不會的。所以別再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了。」龜井輕柔的語調有股說服人心的力量，她的眼珠又回復了往常的黑色，只是臉色仍很蒼白。
我搖搖頭表示自己不相信，真不知道我是怎麼敢再三違逆龜井。應該是龜井的眼珠可以在瞬間變色這件事就能夠強化我懷疑的理由。
龜井嘆了口氣，她的耐心很可能隨時都會被我磨掉，
「這對妳沒有好處，我們可以互不相干的過自己的生活。」
「那妳今天就不該拿筆刺我。」
「我都說了，那只是個意外!」
「對呀!是我自己撞上去的─」
天吶…我究竟在說什麼?!好不容易龜井才冷靜下來，但我又忍不住回嘴，變成了像咄咄逼人一樣。這種不肯隨易讓步的個性大概遺傳自媽…pause!我怎麼還有時間胡思亂想!
龜井從喉頭擠出一陣怪聲，很可能在壓抑住怒吼，雙手胡亂揮舞著，還好沒衝過來…我想平安活著看見爸媽啊!
「妳這個人──」她是不是收回了一個字?「實在是不可理喻!妳說我離開醫護室?是我救了妳一命，妳這條脆弱─」她揮動手掌，連帶一道勁風刮痛了我的臉，「─又不堪一擊的生命!!!」眼看龜井像要失控了…如果她勒住我的脖子，我的頸椎會清脆的斷裂吧?我閉上眼睛，不去看龜井幾近狂怒的表情。
「田中，妳應該慶幸還好站在這裡的人是我!!」龜井的聲音十分接近，她的雙手搭住我的肩，在關節的位置附近游移。從龜井手掌傳來的冰涼觸感讓我一顫，我皺緊眉頭…但什麼事都沒發生。
龜井消失了。
即使餘悸猶存，肚子卻無法制止的響起滾滾的低鳴聲。身為人類的本質嘛…終究還是要吃飯，啊…今天吃味噌拉麵好了。不是有人說過，絕地重生後的第一餐是最美味的嗎?我想就是這樣。我已經開始想像喝下熱湯，讓食物溫暖了我發冷的全身的感動。
[-]
在回到教室前，我一直擔心龜井會不會蹺課，剛才的事情無可避免的發展成僵局，我猜她一定很不想看見我。她最後說的那句話一直在我腦中重複，也許就只差一步，讓我變成了校園兇殺案的主角。
拉開後門時，我卻自動往龜井的座位看去，她還是坐在那，依然看著那本戀愛小說，看來是不打算迴避我了。什麼事都沒發生，我催眠自己，就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的繼續上課吧。
但同學充滿好奇的目光又讓我想轉身逃跑。果然把龜井從教室拉出來的舉動太招搖了，他們當然不可能從龜井那邊問出答案，只能把目標放在我身上；這一星期來除了道重，沒有第二個人能讓龜井離開座位，而我就是那第二個人。
啊~別來煩我呀。我避開同學探究的神情，低頭走回自己座位。在經過龜井時，我儘可能保持平靜的把一罐果汁和麵包放在龜井桌上。
「道重回家了，妳也沒去吃飯，這樣不行。」我給了一個理由。
龜井沒有從小說上移開視線也不說話，她把我當成了透明人…被忽視的感覺真難堪，變成了好像我是做錯事的人一樣，我做錯了?我只是把自己看到的事實說出來啊。
阿久津在上課時從後面傳了紙條過來，而且是龜井把紙條丟到我的課本上。喔…為什麼要從龜井那邊傳過來呢?別把我當成八卦人物，什麼事都沒‧發‧生啊!我把紙條揉爛丟進抽屜，隔了幾分鐘，我的手機又響起了mail訊息聲，暮野潮的笑聲。我紅著臉把手機轉成震動。
「課堂上請關機或調成震動。」日本史老師不悅地說。
我轉頭瞪著坐在最後一列的阿久津，她拿著手機對我竊笑。
「呵…」
突然聽見別人的笑聲，而且還是龜井發出的，我錯愕的忘了回頭認真上課。
龜井拄著臉，斜頭在課本抄下筆記，嘴唇微動，讓別人看不見她在說話：「暮野潮，是嗎?」啊啦?不是把我當成透明人了?
難道說龜井也是Decode的歌迷?!要和我相認嗎?
我興奮的點點頭。
「我以為妳是極端敏銳的人，但沒想到…如此膚淺。暮野潮?」龜井嗤鼻一笑，全不隱瞞她的不屑一顧。興奮的心情瞬間被破壞，我的耳朵甚至在發熱…被這樣奚落，我可沒有寬大的肚量忍受。
「把妳的話收回去!我喜歡誰不需要妳來評論!」我忍住想翻掉龜井桌子的衝動，在受到其他人過度的注目同時，已經不能再高調的讓自己落入別人的話題中。
龜井抬頭將我憤怒的表情盡收眼底，露出溫純的笑臉：「請別把我個人的成見放在心上。妳再不回頭，老師會生氣的喔。」
「田中同學。」如龜井所料，我翻記白眼回頭面對停止講課的日本史老師。
「有什麼話非得要在課堂上說嗎?」
「沒有。」我緊抓住筆桿，想像下秒這支筆會在我手中一折兩斷的情景來轉移怒氣。
「那把我剛才說的重點整理一次，講解給同學聽。」
我拖拖拉拉的站起來，想著這是今天第幾次成為全班的焦點了?不過再怎麼樣也無法逃避日本史老師出的難題，我從開始上課就沒有把注意力放在課本，剛進入新章節的頁面也全是空白，只好一臉窘態傻笑面對講台上老師責備的眼色。
「…田中同學，妳應該能配合我認真的上課吧?」幸好老師也不想再繼續讓進度受到干擾，還是放過我一次。終於結束了對我而言像百年一樣漫長的折磨。
我把手機從黑色的托特包拿出來，如果不回應的話，我一定會被追問到天涯海角。果然，阿久津在問：妳和龜井什麼時候能好到一起離開教室了?
什麼呀?我們兩個被當成了朋友嗎?我對龜井可是─ …稱不上討厭，不過在她涉及污衊了我和暮野潮後，接近討厭的程度又增加了。
沒有，只是謝謝她送我去醫護室而已。我簡短的回覆。後方傳來Speez的吼叫聲，聽到的同學都把頭悶在課本後偷笑。
日本史老師在黑板上滑動的粉筆應聲而斷。
「再讓我聽到手機聲，我就要沒收你們的手機一星期!」日本史老師抓著折斷的粉筆大吼。太好了，至少阿久津在這堂課結束前不敢再回傳mail。
發生的事，我不想對任何人提起，也不想對任何人提起我看見的事實。應該不會有人相信我的話，不管龜井是如何在秒速之間逼近我、她令人無法與之比擬的力量、變幻的眼珠顏色，真的說出來了我知道自己只會被當成捏造謠言的笨蛋。
有些事，本來就得親眼所見才能相信它是如玩笑般的存在。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