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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02-17 22:16:11| 人氣153|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統帥就職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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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旅生活冗長而荒謬。

來金門一個月左右,生活上各種不適應症全部出寵,比方說無法接受全連近百餘兵土共用二間簡陋骯髒的蹲式馬桶,又比方說時時擔心平日飲用坑道滴落不知道乾不乾淨的水會不會又拉肚子,這些都使我難以忍受。

一開始,還因對新環境有新鮮感,有不少風土民情可以去發掘覺,分散注意,可怕的是,當你漸漸熟悉環境,對這些坑洞、碉堡、簷屋、木麻黃逐漸習以為常,卻發現自己對軍隊中永無止盡的漫無頭緒、層層疊架的權力傾軋和時間大量浪費的生活形態無法產生任何興趣,又不明白為什麼經過四十年的整軍經武,為何還要過這種無效率、落伍、沒有科學精神的生活,在這一連串不明白、找不到合理解釋的狀況下又不能選擇離開時,一種坐牢的感覺就浮現了。

接下來就是漫長的數饅頭的日子。

數饅頭的日子很苦,因為數饅頭的人大多找不到生活奮鬥的目標,整日無所事事,到處遊手好閒,用冰塊冰螞蟻、用彈弓打鳥、打蜂窩,這邊閃閃那邊躲躲藏藏,就怕長官發現摸魚的真像。因此在部隊閒晃,一早上做不到二件小事,一整天沒有任何成果,長官不會重用這樣沒有戰力的人員,他們在無法和組織一起成長,一同參與組織共同命運的情形下,於是轉而尋求參與可以「決定」的個人世界,而這個世界往往是封閉的,極度個人的。在這些數饅頭的人的腦袋瓜裡,最盼望的就是放假和領餉。

我的第一次返台假是到金門三個月之後。

一九九六年五月,在一連串因應北京當局軍事恫嚇所採取的警戒戰備作為暫告一段落後,終於輪休返台假期。

這天我滿心期待,一大早,從我駐紮的偏僻地點打電話呼叫計程車,先繞道趕去師部,經過師級長官集合全師返台人員當面叮嚀休假期間不得從事的活動和不能去的場所後,再抱著行李趕搭計程車直奔機場,深怕錯過班機。軍方因為在人力資源的「進、訓、用」等工作上沒有作好,再加上不肯修改兵役法,使得部隊承受比例偏高無關戰鬥的壓力及傷亡,而我們那些權高位重的長官將問題的產生,簡化成宣導不佳,而不去改革這些上游的根本問題,反到企圖要基層單位一再的以「宣傳」的手段去全面降低軍紀或意外傷亡事件,並且將實際負責層級降至師級部隊以下的基層,實在不是什麼負責任和高明的作法。

可怕的是如同這種制度殺人和浪費人力的問題,在軍方最上位者不是不知道,而是知道了沒有能力去改革,或者是這些受到層峰拔擢的長官往往擔心改革之後所面臨的反對力量及風險會衝擊到好不容易蓋築起來個人的事業城堡,而不願改革,也因如此而導致更可怕的是,中低階的軍官因本身的素質影響以致在普遍事務上的處理和計劃的能力不足更深化擴大了這些問題,進而形成惡性循環。

而我在計程車上為以後要一再的為了這囉唆無效只消磨人的做法多花無謂計程車費心理頗不是滋味,當然更氣這些坐在總統府領納稅人奉給的國防部官員他們用這種本末倒置的作法不僅效果奇爛事倍功半,而且對將子弟送入軍中的百姓而言更是二次剝削,因而我憤憤不平的瞪著車窗外飛快閃逝的金門風景和到處林立的軍事設施任性的賭著氣。一路上木麻黃聳立,而林木後面都是軍營。

我發現三月以來的緊張氣氛已經有很大的變化,在路上洽公休假的官兵不必一定要戴鋼盔,對空警戒的碉堡哨所也不再感受到一觸即發的張力。戰爭前的情勢明顯緩和下來了。

心理暗自慶幸自已能死裡逃生。

早上七點多到尚義機場之後,首先是等候機場開放,,等了好久一直不開,候機室軍人充斥,坐、立、倚、賴到處都是,每人除了大包小包土產外,也都穿了最乾淨的迷彩軍服。整體觀察後發覺他們的軍靴也比平常在金門休假時來得光亮,在他們臉上似乎並沒有戰爭的恐懼,我想每一個阿兵哥在這個時候只想盡最大的努力使盼望了好幾個月的休假能夠順利。

現場憲兵照例穿戴筆挺,三不五時巡邏,不時糾舉姿勢不雅、或服儀不佳的士兵。
在休假期間被登記違紀是非常晦氣的,每一個人都極力不在憲兵面前吊兒郎當,包含我自己,但是還是有一些兵士無法掌控自己的行為而做出一些不符軍人儀態的舉動被糾舉違紀,我連上就有不少這樣的人,我是拿他們一點辦法也沒有。

有時候我會問自已,我將青春奉獻給國家,可是在社會上因為不停有袍澤破壞軍譽而使軍人不斷蒙羞,得不到應有的尊敬和地位,到底是誰的錯?百姓納稅供養國防人員,因而有權監督國防事務。但是我們選出什麼樣的國防委員會立委?選出不專業的立委因此無法有效監督國防事務的改革,倒頭來還是百姓自己和子孫受害。

制度是軍人建立的,要改善現況達成任務並贏回社會尊敬和榮譽到頭來還是看自己,如果體制內最直接的力量無法達成的話,就只能靠體制外的力量了。我心緒不停奔馳著。

等了好久,我便問一位上兵老鳥,他說因為剛好是霧季,這一等可能要一整天也不一定。

這天我在機場待到傍晚確定天色暗下來機場不可能再開放,才心有不甘地離開。
第二天一大早又先至師部接受師部長官再一次親自提醒的離營教育,然後再趕一次計程車到機場,誰知道又重演昨天的戲碼,霧還是沒有散去。

我在機場一分一分等,心理已經對這一連串的荒謬感到憤怒,但又不敢離開,因為機場開放後,軍人馬上要排隊蓋返台查核章還要領登機證,幾乎沒有多餘時間,這時如果貪圖玩樂,暫時離開機場,意圖打電話到航空公司確定機場開放後再回來的作法是很冒險的,如果因來不及而沒辦理報到,進而沒搭上軍方指定的班機,將會受到處分。

據我知道有些兵士因為如此被扣了四次返台假中的兩次,但有地位的長官在機場開放後就會有機場的軍人主動通報。因為高級長官的時間很寶貴要運用在更重要的戰備工作上,因此無權無勢的兵士們和我這種低階軍官對國防事務的重要性相對上較低,因此就不得不把自己留在機場,在無法對國防事務付出更多的狀況下,轉而以保障可貴的假期不會縮水卻是比較務實的作法。

十多年來,我一再驚訝我的同袍如何讓時光輕易的流失。四下觀察大多數軍人都在打屁,抽煙、發呆、來回跺步焦急的等候,整整兩天、在機埸候機的軍人什麼也做不成。早上一大早起床,趕來機場等了一整天沒有搭上飛機,又趕回去單位,翌日起床,再趕來,整個軍旅生涯最可怕的就是時間不知不覺的從指間流走,沒有警覺,每個人都像是時間富豪,大把大把的揮霍時光,從不吝嗇。

而真正的返台假,要等飛機真的飛上天才算真的開始。

飛機飛離地面,在觀景窗外先由海岸線勾勒起金門島,高度超過太武山後,地形就清楚了。在窗外的金門島距離中國大陸相當近,整個島幾乎是鑲在中國沿海線裡頭。我發現島有三方全在火網正面,是在傳統武器可以投射的範圍,不禁感嘆這樣一個離台灣補給線這麼長又被敵人包圍的孤島在戰火中承受四十四萬發砲彈轟炸是怎麼撐下來的,我知道一枚砲彈轟擊的震撼力和殺傷力,我永遠記得震撼教育時教官要我們躲在碉堡裡承受一發砲彈的轟炸;砲彈在碉堡上炸開那一煞那我的心臟快跳出嘴邊,碉堡晃動的很厲害,射口震落許多土和灰,我雙眼緊閉,好怕碉堡承受不了這樣的炸射,難怪老一輩參戰的前輩一提到八二三砲戰就激動不已、可以想像當時有多慘烈。

等到飛機進入本島在靠近桃園林口台地附近穿過雲層緩緩下降,我看到一個完全不同的地理風貌,五月的台灣,天氣燠熱,陽光在水田上反射,亮澄澄的光芒像是將台灣這島鍍了金。等到飛機在台北市上空滑翔,窗外紅黃色的圓山飯店喜氣洋洋的坐落在山頭。

三個月前,台北原本叫人看了難過的違章建築和那些熟悉的大廈這時在我眼裡卻充滿安全感,我很難形容當時的感動,那是一種近乎接觸母愛的情緒,而在從天上鳥瞰市區大街上長排的車陣,只給我一種想要好好珍惜這份盼望已久的幸福的想法。也許頹唐根本是人類永遠擺脫不了的本性,而軍人所謂「精實」根本是自我的催眠。

意外地,待我走出松山機埸大廳,竟被突如其來的噪音和真實兇猛的車水馬龍嚇了一跳。

回到家,母親熱切地招乎。全台各地東奔西跑的這些年,和母親的關係變得更陌生了,我無法再以她心甘寶貝的角色自居,和逐漸老去的她對話也更為難,不知道是職業習慣已經聽不慣她叨絮的關心,還是她真的老了,可是我總找不出足夠的耐心去靜下來聽她重複不斷的嘮叨。很快的我只好躲避至我房間。

我的房間,五坪左右,除了書桌和整排滿載理想的書櫃外就是一張彈簧床。一陣子沒有回來,但是顯然母親經常進來整理灑掃,一點灰塵也有。

牆上掛著一付黑白攝影作品,一隻泥濘的軍靴鞋底旁邊坐臥一個疲憊不堪的軍人。那是我官校三年級在陸軍步校受訓意外捕捉的畫面。

審視桌面上母親二個月來代我收存的書信,很意外,除了商業廣告DM外,竟然沒有一封是來自朋友的信件。我心頭有些失望,心想如果我在這世界突然消失,是不是也沒有幾個人會在乎?這世界在我離開的二個月並沒有任何影響,我的存在與否又有什麼關係呢?,但是這個疑慮在母親送一碗紅豆湯進房間時我立即找到了答案。

當晚看電視新聞,總統李先生在桃園巨蛋發表就職演說,畫面上的人還真不少,除了一些小國家的元首外也有大國的代表團。在演說中他說:「為了影響我們第一次民選總統的選情,中共進行一次又一次的軍事演習,但是我們表現了無比的自制。因為我們知道必須維持亞太地區的和平安定、更重要的是,我們不想看到中國大陸改革開放後、好不容昜建起來的經濟成果,前功盡棄.....」

母親一邊整理房子一邊注意總統的談話,立刻提出她的婦人之見:「他倒蠻替老共著想的,可惜老共和一堆外省人竟一直嗅不出來他的誠意,老共更以飛彈恫嚇台灣老百姓,結果是我們小老百姓送子弟上戰場,這...這實在太冤枉了!」

後來我想到重慶南路逛逛,便輕裝外出。夜晚的公車經過中華路我看到總統府大樓被小燈泡裝飾的好熱鬧,遠遠看去都可以感到歡欣鼓舞氣氛。我是有點錯愕,不知道怎麼把眼前的景象和二個多月前在台灣海峽巡弋的美國戰艦和那時緊張氣氛和還有心頭一直壓抑的擔憂連繫在一起,這真的荒謬。

我們在這次飛彈危機中勝利了嗎?這些燈海和喝采是政府用人民和軍人的生命賭出來的,很幸運,這次我們賭贏了,可是下次呢?還有這樣幸運嗎?我覺得錯亂而模糊,為了選戰的勝選,不惜刻意低調處理北京方面的反彈,並且隱瞞百姓兩岸軍事對抗挑釁的實際情形,說是沒有必要引起民眾不必要的恐慌,我納悶,飛彈都射到外海了,還要大家視而不見,不透露實際面臨的狀況,有些文攻武嚇的消息還是境外傳回來的,這樣愚弄人民,並以全民生命財產安全為賭注的事,最高當局怎麼做的出來,更令我心痛的是一向在各種政治教育中要我們保國愛民的軍方長官,怎麼也跟著隨之起舞,用這種方式愛民?老百姓納稅請國防人員保護人民,國防人員有義務將以軍事資源獲得與人民息息相關消息告知百姓,人民有權知道該讓他們知道的消息,更何況中共文攻武嚇更本不是什麼秘密,而是攸關他們生命財產的大事,而且民眾充分的認知是國防堅實的基礎不是嗎?

我更懷疑是否有軍方人員以他們的專業知識和職責向統帥諫言,將我方會受到軍事上、社會上的影響和代價向統帥報告,若沒有,那表示統帥這次整個突破外交封鎖的作為在政府團隊中並沒有事前作成足夠的討論,而國防部和國家安全會議以及整個民意監督體系也都沒有發揮作用,而讓我們國民全體完全曝露在危險當中,國家安全機制非常令人擔憂。

我雖然沒有參與過戰爭,但以對各種戰爭資料的理解,就可明白戰爭絕不是說打就打,說停就停的遊戲。戰爭,除了經濟的停滯和倒退外,更是民眾生活的破裂,理想的幻滅、甚至於大規模生命的毀滅。

公車繼續轟隆隆加速搖擺前進,西門町俗艷的霓虹彩妝在車窗兩旁暈染,紫紅色,黃綠色大剌剌將台北的夜色裝點得絢爛耀目。

公車開得飛快,窗外霓彩不斷,迤邐成四射的帶狀豔光,我看到公車上乘客在暗色底車窗上的倒影,像是大膽用色的野獸派畫作。從簡樸的金門歸來,我很容易便沉醉在這樣華麗的、跳躍的、濃稠的夜色中,然而心裡不知為什麼卻又覺得這樣的美麗對我來說好奢華、好不真實,一直擔心這樣的幸福會在轉瞬間消失。

下車後,迎面的是瘋狂的人潮。整個台北車站前新光三越百貨公司廣場人聲鼎沸,交通混亂,生氣蓬勃來往人物複雜,不過我看不出來民眾像是剛從被亞洲第一大軍事強權用飛彈威脅後的神情。每一個人腳步都飛快,我亦不自覺的跟著那種頻率前進,那些櫥窗成為快速變換的街景。

一時間,有人驚動,我向騷動方向看去,夜空上開出一朵朵美麗的煙火。路上的人戲劇性步調一致往那方向發出驚嘆,隨即又在映著火的臉上添上一抹喜氣。被人潮簇擁推擠來到重慶南路書店林之的騎樓,我掙脫人群在一個廊柱旁闔上眼細細凝望湍急的人群車流。在金門待上三個月,日日夜夜在戎營裡看著清一色的迷彩軍人、聽著那些單純而一致的樹梢風響、海浪拍岸,或者那利落的肅殺颼冷的槍機回填和板機扣擊聲。現在穿過腦際複雜多變且滲透深廣難測背景的聲音卻教我流連不已,這些聲音在我成長的歲月,一直是我探尋自我、孤獨自處時的背景音樂,沈浸在熟悉的音流中,自然份外感到親切和安全。

在一陣滿足後,我決定明天早晨將早起到附近公園晨泳。我永遠記得一年多以前,有一次休假去晨泳,卻意外的被早起的老人嚇一跳,他們一群群組成不同興味、不同品味、不同認同的圈圈,有唱日本歌的卡拉ok,有唱國語歌的卡拉ok,打太極拳的,外丹功的 ,土風舞的、韻律舞的,也有什麼也不參加自己搞自己的散戶。每一個社團都聚集在搶佔而來的地點,這當中也有看準市場賣起茶葉蛋和專替老人按摩的個體戶。

這些畫面對我來說是陌生的,長年待在軍營,早上睜眼是軍人,晚上瞌眼是軍人,對社會的脈動變化沒有機會了解,唯一的機會也只是短暫的休假,短暫和民眾的相處。軍事化人格的形成,讓軍人已不易和民眾相處,加上長期以軍營為主要生活範圍,交友也就不立體,對社會的理解就只能停留在有限的範圍內,這不僅影響台灣職業軍人對人的經驗,也讓台灣職業軍人無法以一個較尊重人性的角度去面對人。

和社會脫節有什麼影響?軍人沒有基本人文素養有什麼影響??我們在電視上看到的盧安達莫布脫軍隊、塞爾維亞軍人、俄羅斯軍隊那些對命令嚴格奉行到無法辨別是非而濫殺民眾的軍隊,就是漠視人性與和社會脫節的會導致最恐怖的結果。

一九九六年五月第一次從離島返來,站在妖異炫目的台北暮色中,台北有多處慶祝總統就職的活動使得交通更加擁擠,也許真該慶祝華人五千年來第一次靠著自己的力量完成國家領導人的直選。

但是我內心卻一直為國家和人民憂心忡忡。

台長: 杜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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