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生日報
2019年01月09日 軍旅憶往－－成功嶺上（2之1） ◎阿茂
更生日報
2019年01月10日 軍旅憶往－－成功嶺上（2之2） ◎阿茂
看到台南許老爹的「軍旅憶往」，陡然勾起心底一絲絲的憶念。俗話說：「男生當兵拿槍轉大人。」果真當過兵拿過槍就轉「大人」了嗎？對照於生理的成長當然不是如此這般，但是當兵拿槍對一個男人來說，果真是非凡的境遇。其中多少酸甜苦辣鹹也只有當事人才能體會，當然當軍中袍澤偶而相聚，更能激起一時的意氣風發，儘管當時在軍中是條狗熊也好，如今談來不也口沫衡飛彷若當年好似天降神兵一般。自從金門砲戰的三十年後，當兵已不再是當年的悽苦與哀怨，大家已經能以盡國民之義務的心坦然面對。猶記當年年紀小，民國四十五年前後，台灣多次徵調補充兵前往金門前線。常聽母親提起的是，就在我出生剛滿月的當日，父親即接到補充兵的徵調令離家，當新兵訓練完成隨即開拔金門。一年八個月後退伍回到台灣，我已經是兩歲的娃兒了。母親說父子親情是天性，面對突然走進家門放下背囊隨即趕至對門見大伯的父親，雖然還來不及被父親抱上一抱，卻整天跟著他的後頭在親朋之間追來追去。倒是父親到了晚間才發現，老是跟在背後拉著褲管抬頭仰望的小娃兒竟然是他的兒子。成功嶺是大專青年第一個正式「入伍」的軍營，曾聽過九如地區第一位大學生的五叔說過，上成功嶺彷若是參加救國團的戰鬥營一般，熱情有勁充滿青春活力。五叔說的是民國五十五年前後的故事。六十七年的暑假，屏東農專三專第一年的暑假，是我上成功嶺的日子，一個心中期盼已久的日子。由於再次參加大學聯考，時間比同班同學們晚了兩天上成功嶺。和幾位同樣前年名落孫山後再次重考的同學搭了同班火車上台中，當時心中盤算的是五叔說過的戰鬥營，因此行李也只有一支帆布背袋，大家輕輕鬆鬆興高彩烈往心目中的「戰鬥營」奔去。在成功站下了車問了路，一路吹著口哨走向營區大門，想想當時的場景與後來諸多「成功嶺上」的電影卻是那般的神似。進了營區辦了報到，隨即被帶往餐廳用午餐。雖然吃的是黃黃的在來種糙米飯，但是看著一桌豐盛的菜色也不禁吃了兩大碗。軍中非正式的第一餐竟是如豐盛，果真正如五叔當年所言的戰鬥營，這下少爺兵可是當定了。同學還說，如此這般的菜色一個月後下山時鐵定肥上一圈。這樣嗎？是這樣嗎？呵呵呵．．．好戲在後頭呢！吃過飯接著被帶至籃球場，此起彼落的電動剃頭刀嗡嗡作響，隨著一顆顆的光頭出現，雖然綻藍的上空無一絲雲彩，太陽也正猛烈的炙烤著大地，但是空氣的溫度似乎在急速的下降。「洗頭？操你媽的洗頭，按照連隊的位置立正站好．．．」這兒先說明一下，「操你媽」是當年成功嶺上班長族群中最紅的一句超級國罵，依現代執政團某發言人的解釋，這可是一句千萬貼切與親近的問候語。不過稍有知識或看過電視的人都知道，那是一句髒話。本文隨時會出現這一句話，為了大家的眼耳清淨，咱們就以「媽媽好」來替代好了。「洗頭？『媽媽好』洗頭，按照連隊的位置立正站好．．．」這樣是不是溫暖多了？一「隻」「隻」驚恐倉惶失色的「菜鳥」，以班長心目中最不標準的姿式站「立」著，甚至還有人微微發顫。其中一個就是我，不是少．．少爺兵嗎？那會安妮？（說台語最有味道！）五叔言語中暗藏的毒性已然開始發作！又有人上山來了，嚇！還背著吉他呢？此刻耳畔已然響起某班長正低聲的說著：「『媽媽好』還帶吉他呀？把這兒當那裡呀？不叫你脫層皮也要弄得你半死．．．」又一位中了戰鬥營之毒的少爺，當然這次下毒之人不是五叔。一行五六隻菜鳥被帶至所屬的連隊，為期四十二天的「戰鬥營」就在此刻進入緊張刺激的第一秒鐘。在連隊領好被舖換上草綠服，接著被帶至連隊教室，一切還算順利的狀況下，膀胱卻發出訊息：該上廁所了。「我要去一號．．．」跟帶隊的班長低聲的說著．．．。「『媽媽好』死老百姓．．．上廁所？」這是怎樣的回答呀？到底不能去？又廁所在那兒呀？放眼望去滿山滿谷都是綠色的房子，廁所在那兒呀？進了教室，空氣瞬間凝著冰雹正無情的砸在每一個光頭（室內不准戴帽子）上！此起彼落的『媽媽好』卻無法溫暖每一顆徬惶的心窩。大家忙著整理課桌抽屜中物件的擺放，桌子大小規格一致抽屜也一致，所有物件的擺放也被要求一致性。乖乖！鄰座正好是同校同班的同學王哈比（當然不是真名，但是會是鄰座只是兩人身高同屬哈比一族。）。「廁所在那兒呀？快憋不住了！」「去跟班長說啦，細字（小心之意）說錯話你穩死．．」突然間彷若晴空霹靂一聲『媽媽好』爆響：「整理抽屜是用嘴巴整理的呀？『媽媽好』！」趁勢舉了手說：「我要上廁所．．」「上廁所是這樣說的嗎？『媽媽好』」這．．這？今天怎都聽一些奇怪的回答呢？不是這樣說要如何說？再次舉手：「我要上一號．．」「『媽媽好』我還上二號呢！坐好閉嘴．．死老百姓！」隨著痛苦的憋尿過程，到了晚間九點半左右，憋不住的尿意幾乎快打通任督二脈了。「熄燈就寢後一小時才能起床．．．」連輔導長的指令好似替快憋不住的膀胱設定了定時鬧鈴。耳畔響著紫薇輕柔的歌聲唱著醉人的歌，有的人聽了彷彿去掉了一天的疲憊，有的人聽了卻似有所感．．．竟蒙上棉被暗自啜泣．．．我還記得那歌詞：「南風吻臉輕輕，飄過來花香濃，南風吻臉輕輕，星已稀月迷濛。我倆緊偎親親，說不完情意濃，我倆緊偎親親，句句話都由衷。不管明天，到明天要相送，戀著今宵，把今宵多珍重，我倆臨別依依，怨太陽快升東，我倆臨別依依，要再見在夢中。」透著月光看著錶，六十分鐘還走的真慢呀！不過聽見有人起床的聲響時，一秒不差真的過了一小時了。今晚連輔導長當值，出了營房一看真是壯觀呀！至少三十個以上的光頭，穿著內衣內褲拖鞋正在排隊，輔導長領著大家準備往廁所前進。一路上從各個營房出來的隊伍都是同樣的裝扮，衣內褲拖鞋目標全都是廁所！十分鐘的下山路程，終於來到幽暗的廁所。長廊式的綠色建築，室內只有兩條長長的壕溝，顯而易見的有小木門與無門者功用不同，不管是聰明人或是笨蛋都能明白它的功能用途。憋了一天，終於在此刻得到解脫，出了廁所才猛然發現遭了！滿山満谷的光頭．．朦朧的月色下．．輔導長在那兒呢？好在同學王哈比也在，他早來三天早已熟悉輔導長老人家慈祥的面容，終於順利的歸隊。回到連集合場，輔導長輕聲慈祥的說著：「男生嘛．．又不是大姑娘．．教室後面的山坡就能解決啦．．．何必等到深夜呢？軍人只有中彈死的那有憋尿憋死的？唉！各位少爺們聰明一點嘛．．．」連上唯一不會說『媽媽好』的輔導長，終於傳下絕世的武功心法！往後的日子，每日清晨的環境打掃時間中，大家無不心有默契的輪流走向教室後的邊坡．．．，即使在出操跳散兵坑時都有人就地解放。離開成功嶺後，影界正好推出一片「成功嶺上」。上過成功嶺的人決對不會相信，片中演出的真實性。唯一真實的，就是劉瑞棋演出女教官教唱「今宵多珍重」。可是後來聽學弟們說，歌曲後來改唱費玉清唱的「晚安」想來多無趣呀！其實成功嶺上也不是每一連隊都是嚴格出操的，就看你的運氣好壞罷了。當年運勢正好走在「卯」字上，分配的連隊連長正好預備晉升營長，就看這一期的大專暑訓成績而定，因此整個連隊陡然轉往魔鬼連隊的訓練走向。比起對面與後面的兩個百事可樂連，簡直是天堂與地獄的差別待遇。三餐前後先踏步高唱我愛中華十分鐘，除了要求聲音宏喨步伐整齊之外，臉上的表情稍有呆滯或應付之嫌被發現，傳說中「繞著隊伍蛙跳」的畫面隨時發生，如此這般待會還吃得下飯嗎？可是，就有人有如此的特異功能！勞動流汗原本就能引發食慾，在魔鬼連強力震撼的出操下不到一星期，每個人的食量只能以突飛猛進的形容。成天汗水浸潤著草綠服，乾了又溼溼了又乾，除了飲水量驚人之外，每當用餐時刻，諾大的軍用塑膠碗雖然盛的是乾乾的在來種糙米飯，儘管各項比賽冠軍贏得的加菜金成就滿桌的雞鴨魚肉，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飯量不夠。王哈比最高飯量一餐十碗，我也不讓遑多的追到六碗之多。坐在王哈比身旁的班長，有一天在用餐時大發雷霆對王哈比咆哮：「『媽媽好』你是餓鬼出生的呀？我一碗飯還沒吃完已經起立坐下二十次了，給我吃菜．．『媽媽好』．．」正式開營的前一個禮拜天，沒人來探訪，家住台東的王哈比更是不盼望年高的母親舟車勞頓的前來。兩人約好幾個同屬哈比一族的同學，痛快的洗了個澡。假日的澡堂無人管，幾個人輕鬆愉快的洗了個澡，接著一起來到軍中的餐廳叫了好菜、好麵大塊垛頤一翻。香噴噴的榨菜肉絲麵細細的肉條．．．光看就讓人垂涎不已了。肉絲在嘴裡輕嚼的感覺是如此令人感動，大口吃麵小口嚼肉絲，在這繁忙操課的暑訓會客假日裡，心情真是放鬆到了極點。不料，就在此刻．．．右下牙床一陣劇痛，人險些昏了過去。湯鮮味美的榨菜肉絲麵，怎會吃到牙疼呢？難道咬到肉骨屑嗎？不！很明顯是牙疼。早不疼晚不疼，就在此刻疼，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麵，就這樣含著淚水在接連幾次的劇痛中勉強吃完。更慘的是，晚餐時簡直是食不下嚥，食物在嘴裡咀嚼難免不會用到右下牙床的牙齒，只是一碰到此方的牙齒就是一陣椎心的痛楚。六碗的飯量急劇降至半碗，王哈比起身要盛第九碗時被我拉住，幫忙解決掉還剩下的半碗。到了半夜，連側身睡覺碰到也痛。您或許會說：「掛病號呀！」是呀！可以掛病號。但是那些『媽媽好』的班長們，每到中午都說：「『媽媽好』有病號嗎？喔！沒有！」速度之快連舉手的機會都沒有！彷若置身惡夢之中，在白天出操，三餐難以進食，夜無好眠中過了六天。後天就是正式開訓典禮的日子，聽說總統經國先生將蒞臨主持。就在加強操演的當下，突然眼前一黑．．．．醒轉過來時，已然躺在榕樹下吹著涼風。一旁陪伴的班長：「『媽媽好』這樣也暈死過去．．『媽媽好』的少爺呀？」當場掛了病號被送到營區的牙科診所，連麻藥都沒打，軍醫面無表情的拿起鑽子就找到病灶的那顆牙齒。駭人的鑽洞聲響夾雜著焦味，在劇痛中某顆牙齒被車出大洞來，接著填入石膏。軍醫說：「止痛藥照三餐飯後吃就可以了。」果真如此，離開診所直到離營以至於三專畢業，當兵、工作、插班進修將近六年之間不曾痛過，但這卻對未來將近三十萬的治療費用埋下了伏筆。牙齒不痛了，飯量也在第二天回復到六碗的成績，只是當場昏厥的訊息也傳遍了整個成功嶺上。直到開學，大家討論著成功嶺上最興高彩烈的話題還是在下昏厥的趣事──全連最矮那位趴在最高的身上．．．昏死過去。（96.12.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