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那時的我開始會窩在幾家唱片行裡去尋找自己喜歡的音樂,我是一個幾乎不缺課
的學生,上課也認真做筆記,考前還會仔細將課成溫習過至少兩遍,但是我並不覺得我是個多用功的學生,頂多是因為不知道不上課不唸書的話已經窮極無聊的生命會不會更加枯燥,所以才會持續過著不用費心去安排的生活。
的確,把自己綁縛在正常軌道下的我也自以為是十分正常的,一直到現在我都那樣
覺得。在他人眼中我反而因為過於正常無趣而被列為是不可親近的怪人一族,說實在的我的功課也不見得多好,真的花在課本上的時間也並沒有他人可以想像的認真,但是我說過了我的生活態度缺少了基本的認真,好像會認真想要扭轉他人對我的印象的我就開始不像我了,於是我懶得調整自己的生活步調,純粹是因為懶而已。要是有人覺得夠不可思議的話,我卻就是一個這樣子的人罷了。
除了鹿以外都沒有什麼好堅持的,但是鹿是一直活跳跳在我心中的夢想,我夜夜期
盼著能夠巧遇她,卻天天都有足夠的勇氣告訴自己畢竟是見不到她的。在她過於完整地活在我內心的同時,我還好好地以他人眼中那般的形象活著,兩者是並存而不曾互相衝突的。要是有天鹿真的出現了,我態度認真地考慮過這種問題:我的價值觀會不會有根本性的改變,甚至導致一種崩壞?
因為一直是無所謂的女生,到最後卻可能變成最在乎的人,幻想著因為鹿出現了而
自己變得好可憎,也許也有這種可能?可能我覺得過於在乎每件事本身就是很令人厭煩的,一旦自己決定要去在乎了,便怕會打破自己的原則。
後來很簡單地就想出解決的方法,因為根本上我是一個沒有原則的人,什麼都可以是原則,什麼原則被打破個一乾二淨也沒有關係,我對於鹿的在乎和我對其它事情的在乎各是獨立事件,如此一想便覺得世界上怎麼會這麼多解決不了的難題!
但換個角度想,我也不挺在乎世界上他人有沒有難題,或該如何應對自身的難題,一切都是可以的,要變成不可以也沒有關係。懷著無所謂態度的我因為不明原因而一直交不到知心的朋友,但是為他人想想:要花交一個朋友的時間來對付我是真的太浪費時間了,交際並不令我心煩,可是不交際的話我也沒有差別。可能因為這種一直改不了的態度,我沒有嚐試融入過人群,人們也不會特別歡迎我的加入,因為我根本壓根兒就不會去參加任何型式的團體。升上大二我便離校獨居,布置了一個十分簡單的房間,買了一台二手的電視,從未參加過任何學生團體,和每個同學幾乎等距,維持著招呼和可以稍稍寒喧的疏離關係。在適當時機拒絕某個男生的追求,直到下次又有男孩子再被我親切又冷淡地拒絕為止。
選了對於大二到大三一般學生來說可能過多的學分,不管課是幾點幾分開始我都會爬起來去上課,用一本本蒼藍色的有橫紋的筆記本做各種筆記,該交報告時便去圖書館窩著,考試前就在書桌前把電視給關掉好好地唸書。因為和我接觸的機會少,同學們只能說我孤僻,卻沒有辦法確切地指出我倒底是怪在什麼與眾不同的地方,其實我自己也並不在乎有沒有與眾不同,反正要是可以把心裡的方向給定得一清二楚,就沒有機會去違背自己的原則。於是我在分配眾多無聊事件的時間之外,又因為是純粹無聊而開始出沒於唱片行之間。
什麼音樂都聽,幾乎店員介紹什麼都聽什麼,有錢就全部給買下來,沒錢便將一張或數張 cd的錢交給他,令他幫我選他覺得最棒的音樂。
我認識的那些店員裡,有只聽國語流行歌曲的,有聽黑金屬的,有專門找他以為是男同或女同的音樂的,有聽爵士的...後來到了大三我固定只到其中的一家找其中的一個店員,他也沒有固定喜歡的音樂,可他為我選的便莫名奇妙地合了我的調性,其他人為我介紹的東西,多半被我聽個兩次,雖然一定會完整地聽完兩次,但是要是決定不喜歡了,便被藏諸高閣
,滿滿的cd被我整齊地收起,久久透過網路出清那些再也不聽第三遍的東西。
那個近乎中性的男店員蓄著染得橙黃的長髮,右耳一排耳洞,是一個時而會塗上橘色口紅的怪傢伙,實際上我知道他聽的音樂沒有啥了不起的,但就是會可以接受聽超過第三遍。也滿不在乎有沒有人接受或喜歡我所正在接受的所有訊息,我記得有次帶著我的CD隨身聽騎腳踏車在學校裡繞,被一個很女性化的同班同學給叫住同我說一些班會的決策,之後她問我正在聽什麼音樂。
"Nine Inch Nails。"
"那是..."
"叫九吋釘吧!"我也相信這般簡單的英文她聽得懂,那時我便喜歡Nine Inch Nails,節奏一快了,我的心情又跟著沉重萬分。
這種玩意兒好像是一堆長頭髮的怪物在聽跟在玩的一樣。"
我皺皺眉頭,Nine Inch Nails才不是長頭髮的怪物,一點關係都沒有...但我笑一笑,向她說了聲再見,連班會上面的事情都沒給聽完。
Nine Inch Nails也是那個男店員同我介紹的,久而久之,也許過了半年到一年的時間,我只聽他告訴我得買的cd,終於我和有著我同學所說"長頭髮的怪物"的特質的店員竟然變成了朋友。
5.
好像不得不承認他是那時我唯一的朋友一般。有的時候,是不能抗拒老天爺對於造化的安排。像是我逐漸習慣他介紹我聽的音樂,一陣一陣的,他若喜歡英國調調,我就買了迷惑之星、星期天;喜歡炫惑的,我便跟著聽大衛鮑依或是Suede,有陣子連吹牛老爹也聽...
就像某種宿命,就像我愛著的人一樣,沒有道裡,便得愛上就是了。
在廝混了數次以後,在某間很陰暗的專給學生或是無所事事的青年人們聚集的店裡,那個店員遞給我一隻煙,說起湯米這張專輯的故事。
我漫不經心聽著,用右手食指把玩著那根煙,跟著抽了幾口,我也沒嗆到,感覺介於好與不好之間,但是並不是沒有感覺,感覺在於其中與沒有感覺仍有很大的差別...
"所以說,湯米...妳知道那種感覺嗎?湯米是個很爛的角色啊!妳仔細想想,也沒啥了不起,一個很會打彈子的白癡!"
我突然感覺自己很習慣他偶如其來的憤世嫉俗,好像不用開口就能習慣了,一種輕鬆又親切的感受頓時湧上心頭,於是我笑了,真的是打從心底的最深處便想笑。"妳難道也贊同湯米他是個白癡嗎?"
"他不是一個很可憐的人嗎?會打彈子已經是唯一的才能了啊..."
"基本上只會打彈子能說是才能嗎...真不夠負責任的團!"我稍稍收起笑意陪他點頭。"妳在笑什麼呢?不會是笑湯米吧?"
"我在想,一定曾經在哪裡碰過你。"
"喔?我們當然碰過面啦,妳買了我可能有好幾萬塊的唱片了...不然現在也不會坐在這裡,聊"誰"這個沒有責任感的團!"他又莫名奇妙火大起來,真是的...喜歡The Who的人可不是我呢!
"不是啊,那在那之前呢?我怎麼會就覺得你要是聊起湯米就會像你現在這樣的生氣,而我就應該這樣笑笑地看著你呢?"
他稍稍嘟起嘴來,安靜了幾十秒鐘吧!"真搞不懂你們。"
"我們?"我環顧四週,和他對坐的人可只有我呢!"我讓你想到了誰?"
"我當了五六年的gay了妳懂嗎?而且我註定要再當個五六十年的我沒騙妳,可是有個女孩子也是愛聽我介紹的cd,長得瘦不拉幾的像一隻可以在大白天出沒的疆屍,她也跟我講了幾乎一樣的話,那個時候,我像現在聽妳講到一樣,心會蹦蹦跳了好幾下咧,妳是不是跟她學來的?她也是聽到我講The Beatles的Let It Be的時候,就這樣子對我說了呢!"
"沒有人教我啊...就只是把感覺講出來而已.我還沒開始聽The Beatle咧..."我突然覺得心頭有點淒涼。
他察覺到了我的表情吧,拍拍我的肩膀按按我的頭道:"不是啊,錯不在妳,我早該知道會變這樣的,沒有人會欣賞我聽的音樂的,同樣兩個女生一樣程度地喜歡上了,那麼故事的發展也應該一模一樣吧...唉,我總要到了心會蹦蹦跳的時候才知道又慢了,我可是喜歡男人的呢!"
"可我不喜歡男人,我愛著一個女人啊!"我收起了覺得有一點點悽苦味道的神情,很正經很正經地看著他,可是那個怪異的男店員,臉上沒有上妝,很不自然的頭髮和很蒼白的五官,臉像定格般地又靜止了我都不得不嫌太久了。
"我的天啊..."然後,那時台上有個歌手正在唱Michelle,我還沒開始聽The Beatles,但卻也知道那是他們的一首歌。
The Virgin
Gustav Klim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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