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的小說是刊登在 《澳門筆匯》第56期
冬至-「我們的少年時代」系列小說 蘇麗欣
「是這裡啦!S大街呀!我們在這裡下車吧!」我說畢,丈夫便將車停泊在一旁。
車門一打開,冷冽的寒風無情地迎來,我左右各自拉著大小女兒的溫暖小手,走在街上,繼而進入這家裝修新穎的酒樓。
今天是冬至,俗語有話:「冬大過年」,這是我們家祖母離世後第一年的冬至,日子過去,大家仍在這世界上忙碌地過活,大家都慢慢地走出了陰霾,甚至亦忙得忘記了哀傷。
終於抵達酒樓裡屬於我們家的貴賓房,門一打開,女兒們便見到她們的表姐及表妹,開心得衝進去,並快速地拿出了她們小手袋中的玩具及洋娃娃出來,或是玩耍,或是炫耀。
我的父母與部份叔伯及姑姑阿姨們,還有幾位堂兄弟妹,都到了,分別圍坐於各張大餐桌間。他們,有的圍在一起,討論著政經、財經、股票及樓市;或是低頭著,手指撥動著手機;或注視著掛在牆上的電視,播放著一年到晚都千篇一律的劇集。
「喂!詩詩、喬喬,你們向長輩請安了沒有?」我盯著坐在地上的女兒們,要他們向長輩們請安。
「有了!請了!」大女兒詩詩說。
「是呀!請了!」小女兒喬喬也跟著家姐說。
「你們剛才一支箭地跑了去玩,根本沒有請!不要說謊!兩個過來!」我帶點嚴厲地說。
「唉!不請有什麼關係呀!她們玩得正興高采烈!」四姑姐坐在一旁,一旁撥弄著手機,一邊笑說。「像外國人這樣,Hello everybody!這樣就可以啦!」親戚們竟在一旁附和著。
「對啦!對啦!這樣好玩!」二嬸笑對著孩子們說。「你們就用好大聲!向大家說: Hello everybody!我數一二三大家就說了!」於是她與四姑姐一同雀躍地,先號召在座各位長輩們看過來這邊,繼而向著小孩發號施令大叫「一、二、三!叫: Hello everybody!」於是,成功地炒熱了整個房間氣氛。大小女兒也向我露出一股勝利的笑容。
此時,玲妹開門到來,她是我其中一位堂妹,跟著他後面的,帶她的菲傭及他的兒子。當她分配著菲傭及兒子要坐那一個位置之際,他的兒子便不斷不斷地要求他的媽媽,亦拉著他菲傭的袋子,說要玩平板電腦。
「健健,你去找表姐表妹她們玩呀!不要日日夜夜玩這個,好不好?」玲妹請求著他,說。
然而,他已在菲傭的袋中找到了平板電腦,拿到手,便一支箭地跑走了。
「算啦!放假嘛!就給他玩玩吧!」二嬸見狀,又笑笑說。
「二嬸,你不要處處都維護著小孩子,你都是呀,四姑姐!」這次我與玲妹站在同一陣線上。「現在不管一下小孩的習慣,以後很難去糾正,專家說:學壞只需兩天,但要糾正回來,要起碼兩個星期啊!而且這些平板呀、手機呀,看得多也壞眼!大人看多也不好啦!何況是小孩呢!」
「你們也不需要那麼緊張啦,只是一個半個晚上而已,就給他們放縱一下吧!」四姑姐一臉沒所謂地笑說。
「對啦!現在的小孩比你們以前,多可憐呀!」二嬸說這番話時帶著淚腔。「以前你們在祖母家都有一大塊空地,可以奔奔跑跑,多大的地方呀!你們幾乎每到假期都可以聚在一起玩!現在,你看,每次他們幾個老表見見面玩玩兒,只能在大時大節,更要在這些酒樓貴賓房裡,一個小小的角落!」
「時代不同了!怎可以跟舊時比呢?現在只有公園才有那麼大地方,而且誰也不放心給小孩在街上亂玩亂逛,現在街上什麼人都有,再不要跟舊時比啦!」玲妹極力認真地解釋說。
「時代真是不同了!好似我們以前讀書,雖然功課測驗都多,但,都好像沒現在這樣,壓力那麼大…」我也有少許感嘆,我的大女兒下一年就要讀上小學了,曾聽到部份小學家長的苦水,大家都大表無奈。
「他呀!」玲妹指指他的坐在遠處角落的兒子,「星期六及日都要去補習,現在小學三年級的課業有多繁重!每天不是默書就是測驗!唉!我想起都煩呀!」她對著二嬸及其他看著她的親戚說。「現在真的不能同舊時比的了!」。
「所以都說舊時的好!」二嬸以她特有的淚腔用結。
「唉!對啦!我們舊時,放假就放假,多開心!」我笑說。實在,兩條平行線,無謂強行拉任何一條過來,成為交叉。「整個聖誕假,都在祖母家前的空地玩煲蠟!你們記不記得呀?」 記憶雖然泛黃,甚至歲月令其封了不太的塵埃,但每次打開這童年回憶的盒子,也未免興奮地想著舊時:有一次,也是冬至的時份,我們一行人在空地上,找了磚塊及石頭,架起了一個小小的爐,上面放了一個鐵盒,是早幾個月的特意收藏起來的月餅盒,我們在各處收集很多可以燃燒的東西,如舊報紙、樹枝,還偷偷地取了祖母砍出來用來燒飯的柴。同時,也找尋可以煲蠟的東西,例如前一次玩剩的蠟燭、樹葉,以及昆蟲的屍體,還有經常被「祖父祖母疼我」為由而被慫恿的我,總要為大家鋋而走險地走到祖母家的米缸,拿一小撮的米出來玩。
「現在玩這些是犯法的了,不過真是很好玩!以前一玩這個,隔壁鄰舍的孩子們都會紛紛下來…」回憶的思緒被雯姐的聲音劃破。她背著我而坐,坐在隔離圍桌,原本手撥弄著手機,同時也跟其他姨媽姑姐們討論著股市行情。
「什麼犯法都是現在這些年才出現,以前那些大時大節我們一定煲蠟,是慶祝活動來的!哈哈哈哈!有一次,加了吃剩炸食物的喼汁下來,那些飯香都不得了!」有可能是等了太久,肚開始餓了,便說起這個跟食物香味有關的。
「當然香啦!裡面又有蟑螂,又有蠟,又有樹葉!你那時說要吃,幸好我們阻止你,要不然你上了醫院,祖父祖母罵死我們呀!」每次我這樣一說,雯姐也會這樣解釋道。
「你記得那個ABC嗎?當年住在對面街的那個Rosa妹,上個月在街上遇到她,也聊了一下,她竟然生了三個孩子了!」玲妹說出這個,像是為我們翻出,過去到現在一路以來,與我們同步成長的其他故事。
「生了三個啦!有沒她的社交網站呀?看看她有沒興趣去買份親子儲蓄保險。」雯姐在袋中拿了一本多圖同時也異常多字的文件出來,遞給我們看。「你們也看看吧!是我公司的新產品,也適合你們!」
誰會想到現在的雯姐,會變得如此積極。當年完全沒有讀書天份的她,令到她的父母,即是三叔父及三伯娘,每年六月學期末時東奔西跑,不是向學校的老師求情,就是四處找學校。其實,聽說她在讀書上從不懶惰,但她卻總徘徊在不及格與留級的惡性循環中。
那年,她讀到初中二,完全跟不上進度,又被班上的同學排斥,學期讀到一半便哭著對她父母說不想再讀,那時候她都十八歲了。於是,找到的第一份工就是在超級市場打工,由朝忙到晚又賺不到多少,及後各式各樣的售貨員她都做過,但薪金極低。
始終,這個現實社會,還是一貫「書中自有黃金屋」的定律,在生活的逼迫下,她的腦筋逐漸開竅,某天主動填了某夜校的入學表格,雖然沒天份但總算捱過到中學畢業,幾年後再到了某所小型的大學修讀經濟分析,經過幾年努力,也順利畢業,現在她於一家小城有名的證券保險公司工作,她在家族中,是親戚們的投資明燈。
對於雯姐放了那疊文件在桌上,大家都笑笑有點尷尬,亦逐漸轉換了話題,我丈夫剛好在這時走入貴賓房,坐在我旁邊。
「ABC她生了三個?真的想像不到呀!」當雯姐遠去跟四姑六婆大談股市之際,我細聲地問玲妹。事實上,真想不到!那位ABC,當年一身時髦打扮,父母屬富有型,在對面街那所大廈內三層都是她的家。
那些年我們在電視及電影上,非正式與非正確地明暸了一點關於同性戀的事,我們甚至ABC本人都覺得,她天生就是喜歡女生,當年她的行為也極像男生,甚至跟玲妹表白過。當然一切在她小學畢業要到外國留學,就不了了之。
「哈哈哈!有可能到了外國又『轉了性』啦!」玲妹現在說起這件事來,耳朵泛起紅。「她說她一家回來小城是探望她的外婆,其實她家幾乎全部人都移了民,剩下她外婆,在小城的老人院,相信她外婆以後走了,她一家人都不會回來的了。」
我聽了,對於時間的流逝,不免唏噓,她的外婆是我祖母的雀友,有時我們在空地玩耍時,她們便一邊看著我們一邊閒話家常,有時還會一起去玩賽狗。
「你有看到她的孩子嗎?」我問。
「有,是混血兒來的,三個兒子,很可愛,也看到她的丈夫。現在ABC的打扮是個女人了,穿裙子,也化妝了,生了三個但身材仍很窈窕,真令人羨慕!我跟她交換了社交網站,我發給你,你加加她吧!」玲妹說。
小孩子們待在那個小角落玩得興高采烈之際,侍應已開始端菜上桌,大人便催促著小孩們:「上了菜啦!過來吃飯啦!」
彷彿,這又活像過去,祖母在她的家大聲地叫正在煲著蠟玩著火的我們,快點進去屋吃飯,通常我們總不會乖乖就範,還是在屋外或屋內擾攘一段時間,餐桌上才會有我們一眾小孩的蹤影。就像現在我們的小孩。
「快點過來坐下啦!」玲妹向著還坐在角落玩平板電腦的兒子大吼,他蹲坐在地上,一個八歲的小男孩已有一定的重量,她的菲傭拉他都拉不上來。
「玲,你這個兒子呀!真的超像你!是誰當年要嚷著玩紅白遊戲機,打到天亮呀!」八姑姐突然冒出頭來說。
「嘩!八姑姐,當年你都有玩吧!玩得最開心是你啦!全場總冠軍!」玲妹想起往日的開心事,情緒一百八十度轉變,說。
「是你們嚷著要玩,我陪你們,誰說你們技術超遜呢!」這些以往到祖母家打機的往事,久不久就會在眾人的口中提及。當年身在外國讀書的八姑姐只有在冬至及聖誕節的時份才會回來,她只是大我們十年,故雖說她是我們的長輩,但我們總玩在一起。
「記不記得當年我們玩『坦克』那個Game,還要保護一隻『鷹』,有九十九關,以前整個冬至聖誕假天天都玩這個,都不覺得悶呀!哈哈!」我說,實在真有點懷緬那時的人生只有那一點學習成績憂慮的時光。
「最近又潮流在手機安裝那些舊遊戲,我都有安裝這個,但感覺沒有以前的好玩!」雯姐又走回過來,坐在八姑姐旁邊的座位,熱絡地加入話題。
「這些Game,要一班人才好玩,自己一個打,哪好玩呢!」八姑姐依然一貫傲慢的態度說。她習慣了外國生活,以及一直以來的聰慧,令她在學習及事業上一路以來都如此風順,只是,到現在還未有談過一次戀愛,祖母也剩下她這個女兒未嫁,在臨別前還帶著此擔心。「而且呀,現在手機都出了很多新Game,你還在玩這些,Out不Out day呀!」
「我們都是懷念以前呀嘛!」雯姐笑說,由於八姑姐在外國及祖國都有龐大的商業人脈網絡,故雯姐一向都不太敢得罪八姑姐。然而很多時候,與八姑姐對話都不會有什麼樂趣,於是雯姐也借機地離開坐了別桌,留下了一個空位。
在一眾長輩又讚又逗又呵,同時也伴隨健健帶點肚餓的情況下,他終於也侍應在上了第三道菜的一刻,在座位上坐好,現在總算一大家人,齊齊整整地吃上一頓冬至飯了。
菲傭正努力地餵健健的同時,我女兒及她的表姐表妹們,已蠢蠢欲動地說吃飽了,說又要到那個小角落那邊玩耍。她們擁過來問我,主要是看我願不願意放我兩個女兒去玩耍。
「詩詩,你都未吃完一碗飯!你都是呀,喬喬,在你碗上的菜都未吃完!你們倆吃完,才可以去玩!」一下子都沒有,她們便將碗內所有的飯菜都「扒」進口中,並馬上向我說:「吃飽了!」
又在各方親戚大舉慫恿之下,她們一眾小孩又蜂擁地走了去那個小角落了。
「都不知她們有什麼好玩呀?玩到連飯都不吃!」我看看她們的小背影,向眾人說。
「這是她們的世界啦!我們那個年代不是一樣嗎?」大堂哥笑說,他是女兒們最喜歡最擁戴的靖靖表姐的爸爸。
那時候,我也是像我的大小女兒一樣,幾乎什麼都不愛吃、也不想吃、也不願吃,一心只想去玩。玩什麼呢?冬天玩火、夏天玩水、在地上畫跳飛機、在牆上寫字當老師,還有跳橡筋繩、爬木箱、踏Roller,還有打紅白機玩到天亮…
說說笑笑地,一下子,大家也已吃畢糖水及水果了,眾人都拍了大大小小的食物照、獨照、合照與大合照,也紛紛貼到社交網站上。
我拿著女兒們的外套,給正在爭取時間玩耍的她們穿上。
「媽咪,可不可以聖誕假期時去靖靖表姐的家裡玩呀?」詩詩問。
「再看看吧!靖靖表姐要去旅行,是嗎?」其實打擾別人的家,我自己不太想。
「我明天去旅行,下星期二回來的了!你們星期三來玩呀!茵姨,你帶她們來啦!」靖靖哀求我說。
「到時到約啦!」靖靖的媽媽走過來,拉著她,並禮貌地向我笑笑說。「我們Vchat再約,如果她們真是想一起玩的話。」
「好呀!」她們表姐妹三人,幾乎一同說出這「好呀」出來。
大門一打開,寒風再次撲在眾人的臉上,在街上,大家都在等車,然而熱絡的對話卻令人忘掉一切冷冽。
丈夫的車子到了。
「你們要記得來我家呀!茵姨,你要帶她們來呀!」女兒們坐好在車上時,靖靖向我們大叫。
「好啦!放心!我約你們!OK?」我向車外站著的靖靖保證。
車子也隨即開動了,我們都揮手向眾親戚說再見。
「媽咪,你記得幫我們約呀!」詩詩納悶地說。
「是呀,記得幫我們約呀!」喬喬也跟著家姐這樣說。
「是啦!明天約啦!」這樣說了,就要算數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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