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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5-06 16:28:37| 人氣208|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逆水。寒徹(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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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方打仗是極少碰到水戰,但問會不會游泳,戚少商是會的,在霹靂堂成長的日子裡,他曾在大熱天中跳下水,呼朋引伴較量誰能閃過船隻先游過河,戚少商總是得意洋洋地領先爬上對岸、坐著踢水等待落後的夥伴。但之後闖蕩江湖復加邊關抗遼,很少有機會發展水上功夫。總合來說,他的水性不差。

但坐在船上、不落下水,需要什麼水性?


在船艙外頭坐著納涼的戚少商覺得顧惜朝在出發前問他這問題,肯定是想在他答不會之後、找個機會好好淹他喝口江水。只可惜沒機會了。

小船是戚少商弄來的,前後艙門以竹簾遮陽,不至於阻隔河風散熱,船艙寬度夠兩個人隔著桌而坐,長也足以讓兩人躺下伸直腳睡覺。但多半不會出現兩人同處一室,白天戚少商多半待在船頭,戴著斗笠掩住面容,和船夫閒聊,三餐則上岸用。顧惜朝則待在船艙裡不是在打坐用功便是睡覺,夜晚才會出船艙,出了船艙也帶著黑色紗帽,買了水和食物坐在船頭也不怎麼理會同行者,偶爾才會要船夫調整前進的方向。

戚少商本怕顧惜朝會趁機溜走,但幾天下來,顧惜朝安分守己領路,偶爾戚少商問他要不要上岸散步,船艙裡響了句「我沒功夫應酬」就沒聲。過了一星期,戚少商除了認為船速太慢了些,還覺得顧惜朝晝伏夜出的習性似乎越來越嚴重了。

「他要我把魔功練完。」不將魔功提升到一定境界便找不到線索,那黑衣人是變相督他練功,逼顧惜朝跟九幽一般。若非顧惜朝要為自己找條生路,也不甘乖乖聽話。至於戚少商,除了提供行動上的方便,顧惜朝不怎麼想看到他。「你嫌慢就自己走吧。」

「我擔心穆鳩平出事。」

「那就多上岸燒香祈福。」閉上眼,「要殺第一天就殺了,趕不及就是趕不及。」

想回話頂回去,偏得是無計可施。實在沒啥事做的戚少商待在船上除了吹河風外,索性每天釣魚給船上加菜,自我催眠這是為未來跟紅淚退隱的心理準備:退隱不就是沒事好做、整天逍遙山水、吃飽睡睡飽吃、九現神龍變成九轉肥龍。

腦中忽然出現水桶樣的戚少商,很快樂地大口大口吃著息紅淚所端上的堆積如山的食物,像皮球一樣逐漸膨脹逐漸膨脹……

猛地睜開眼,這下真被嚇出一身冷汗了。不會因為是潛意識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情,所以一直逃避不去找紅淚?坐在船艙門口的戚少商喝光杯中殘茶,獃坐了一會兒,眼見傍晚河岸上的燈火一盞盞點起,夜市已開,想想還是上岸買幾罈烈酒灌下去比較能壓驚,這幾天因為附近有節慶,河道封閉,他們也就靠岸,留在船上不如上岸閒晃。

 

 

才想跟艙內人打聲招呼,顧惜朝正好走出來,依舊戴著大紗帽。

「要去吃飯?一道走吧!」

「我去買些東西。」衣襬一撩跨上岸。

「你還沒吃,走啦。」

「……你作東嗎?」

「這船是我僱的,做一次東又如何。」

兩人步入夜裡燈火通明、人來人往的城鎮中。

吃飯花不了多少時間,戚少商好奇著顧惜朝東張西望是想買什麼。

「我想放河燈。」

「河燈?」沉默半晌,說顧惜朝忽然良心發現想一祭被他所殺的人們,他不相信,一祭顧夫人還比較可能。不過顧夫人不算孤魂野鬼,應該是清明節去掃墓。怎麼忽然想放河燈?「還沒到中元。」

「河燈不是中元節才能放。」

 

 

小節的蠟燭、筆墨紙,硯則向附近的客棧商借,顧惜朝還買了一疊黃紙,輸人不輸陣的戚少商也買了一疊。回到船上,粗糙的黃紙在細長的指間翻轉,許久綻放出一朵黃色蓮花,顧惜朝將之放在腳邊,接著折起下一朵蓮花。

「晚晴喜歡花燈,我有時會幫她紮燈畫燈,晚晴總是心軟,天氣熱了便說要放河燈,超度水裡的亡魂。」輕輕地開口,「這東西一開始是于闌盆節,後來有節慶祭祀都有人放河燈去穢祈福,只是七月放得最多。」

看著對方的動作,戚少商捻起張粗黃紙,跟著折起蓮花,「我們那兒放水燈是把油紙折成小船,點上蠟燭。你倒會掉花樣。」

「會掉花樣的是上元中元節才有。」

秦淮河畔放水燈是樂子,是浪子與妓女露水姻緣的笑話遊戲,那也同飄在水上的燈,被畫舫弄沉了、沒入江心,不長不久。過節時的河燈是富豪出錢喊價、是畫師精心製作、是才子佳人題詩筆繪,官府會特別封閉河道,讓這些比人還高大的河燈下水。

「那些大花燈最後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不如簡單的河燈。」晚晴說河燈該去廟附近買,讓窮苦的人賺些錢吃飯,但這回他想自己折蓮花奠祭。斜眼瞟見戚少商一朵蓮花折調了半天仍是歪歪扭扭不對稱,他接手幫著調整,再還給戚少商。「我看息城主見到這花也不肯收了。」

「這是心意!心意的問題。」若算該有多少人要祈福,好交朋友的戚少商,友人名單列到明天早上大概都列不完,但擺在心頭第一個的是息紅淚,為她辛苦折朵蓮花是應該的。「毀諾城下有個寒潭,不知道在那裡點了燈,紅淚會不會喜歡。」

「你若陪她放河燈,她說什麼都喜歡。」回想起來,晚晴並非特別喜歡花燈,而喜歡有人握著她的手一同看花燈;滿庭園的燈籠也不是晚晴的偏好,而是希望走進屋時,顧惜朝正在屋裡等她。將蓮花燈上的蠟燭點上、放落河面。「她不要你成功成名,只要你陪她共剪窗燭。」

這話由失去妻子的顧惜朝說來倍顯心酸。戚少商望著河面上的燈火,想起紅淚願意等他的話。一旦與她廝守,便是不問江湖。紅淚求得很小也很大,戚少商無法想像自己閑雲野鶴會是什麼樣子,這幾天平靜的找路生活已讓他不知所措。

男兒志在四方,征戰沙場。

無定河邊骨,深閨夢裡人。

若能歸來,又有哪個英雄好漢願意孤單。

江山美人的抉擇一直是難題。

 


舔了舔略顯乾澀的嘴唇。「兩情若是長久,又豈在朝朝暮暮。」

「自欺欺人。」

蓮花比船還要繁複,是一束一束的摺紙組合成大朵蓮花。待顧惜朝折好第二朵蓮花,看見河上已有一艘艘的紙船燈了,戚少商正將一只點上小蠟燭的河燈放下水。「點這麼多。」

「給我的兄弟。」一一寫上名字、祝禱、讓燈漂在河上,隨波遠行。「我希望連雲寨的兄弟可以原諒我。」

「你兄弟是我殺的。」

「若不是我急著去找紅淚,也不會出這種事。」他雖愛結交朋友,但也曉得分寸,往來連雲寨山下旗亭酒肆的人皆不簡單,他是連雲寨的當家怎會不清楚?李齡交給他逆水寒劍時已說明此劍來歷不單純,追殺李齡的軍士便是個明證,那些人知道李齡跟戚少商接觸過,怎不會找到連雲寨來?若在平時,在等人的旗亭酒肆遇見陌生人,他自然會想到跟逆水寒劍有關,但當時的戚少商急著要擺脫各寨兄弟的挽留,沒有深究便將顧惜朝引入連雲寨。「我是你的擔保人,你做了什麼,我是一併該罰的。」

「你要自虐是你的事情。」那些寨主恨的是顧惜朝,戚少商是在哀怨個什麼勁。顧惜朝將點燃的蓮花燈放在水面上。

黑夜裡,一朵朵的燈隨著水流飄遠,一朵,兩朵,三朵,伴隨著燃著蠟燭的紙船,在夜裡漸行漸遠。附近城鎮並非大鎮,夜晚河上船隻稀少,水燈可以飄得很遠也不被船隻撞沉,與河邊稀稀落落的住家燈火和略微暗沉的倒影,河面上猶如星羅棋布。

黃色的紙張盡了,放下最後一盞蓮花燈,看著冥河指引漸行漸遠。

「晚晴會喜歡看這片河燈,大概也會難過無法為我點燈。」

「這裡。」在最後一隻紙船點上燭火,遞到青衣書生面前,「我幫你點一盞。」

「我沒慘到要你幫我點。」

「我也不奢望你幫我燈,紅淚會幫我點,不差你一個。」將紙船放在水面上,吐了口大氣,「燈是代表希望和許願,我希望你這黑心肝能白點。」好半天沒聽到反駁讓他覺得有些怪。顧惜朝沒看他,「你不會這麼禁不起玩笑吧。」

「血的味道。」沒轉過頭,熒火似的目光眺望遠方。

點點頭。他也聞到血混水的味道,上游的地方該有打鬥,血滴染河水,白日下顯眼的殷紅在夜裡沒入沉沉闇水,看不清色彩。戚少商喚來船夫和附近幾艘船的船夫,要他們拿燈往河面上照查有何異樣。搜不過半刻鐘便聽見有個船夫大嚷:「有屍體!有男有女啊!」

 

 

人聲忽然鼎沸,幾艘小船過去,將屍首一個一個網拖上岸,拿燈細瞧,三男兩女一共五個屍首,憑衣著裝扮像是夜半遊樂的青年男女,染血的衣著手腳都完整,可怖的是臉上五個與五官位置相異的窟窿,像是給人用重手抓死再拋進河,河水洗去血跡,五個窟窿黑漆漆的,和死不瞑目的眼珠一樣駭人。

四周紛亂亂地喊著快報官府,悄悄脫離人群的戚少商轉回船上,「是丹鳳手。」他當然不會懷疑是顧惜朝幹的,一整個晚上都在買材料作河燈,顧惜朝哪有時間去傷人。

「我知道。」顧惜朝端坐在船艙內,「他在附近。」

「往哪個方向去?」

「早上我睡覺前會告訴你。」

「此時不快追上,你還等什麼?」

「我是官府抓拿的對象,現在一走,官府搜查到我們匆匆離去,白天追上我們,我被捕,你要怎麼找寨主兄弟去?」看包子臉又皺成一團,一副委屈樣,「戚少商,你別以為我想跟你這樣大眼瞪小眼一輩子,要不是那人線索難追,我何必跟你擠船艙。」

「你還真是得理不饒人。」坐回艙位,「可你說,等下官府來搜查,我是不打緊,你呢?現在外頭都在緝捕你,船夫我是打點好,但白天你就躲不開,現在開船走,起碼還可以找個地方讓你藏身。」

「現在三更剛過,出了五條人命,官府會連夜問人,我會先避開,你是戚少商,官府不會太為難你,你說要趕路找人,要官府明早讓我們的船離開,路上也不會再有人來問。」

瞪著青衣書生幾秒鐘,「你真看得起我戚少商。」

要不然我跟顆包子朝夕瞪眼作什麼?「你早點去拿開船許可,我們就早些出發找人。」轟戚少商上岸,顧惜朝將船艙整理成像是僅有一人居住的樣子,提了劍轉上岸。因為出了人命,河岸附近燈火通明,鬧哄哄的,四處的民房都點上燈,有些好奇的婦女探頭探腦,出來詢問,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人來人往的紛亂之處,潛行甚是容易。夜裡戴著紗帽行走實在顯眼,顧惜朝把帽子提在手上,藉著民房的陰影在路上走。他有心想藉此撇下戚少商。黑衣人要找的只有顧惜朝,穆鳩平只是個引子,既然黑衣人曾在左近,曉得顧惜朝已重練魔功也有心來找,穆鳩平便沒有利用價值了,要不是死了,就是被限制行動無法跟戚少商聯絡,顧惜朝想跟黑衣人單獨商談,不想多個包子累贅。

聽見大群的腳步聲,潛行的人躲進房屋的陰影。經過轉角的是一群帶著火把的行旅,人數約十來人,表情是詭異的、咬牙切齒的欣喜,像是聞到血腥味的獵犬。顧惜朝退了步,轉身往另個方向走,才回頭,耳邊呼嘯,連接著一聲慘叫,順著慘叫聲看去,陰影下的他和火光中的人們四目相接,隊伍最末的一個男子倒在地上,後腦有個源源流出鮮血的洞,往偷襲者出手的方源頭望去,那裡一片黑暗,哪見什麼人影。

「他在這兒!」怒吼聲大起,手持棍棒的旅人們衝上來,團團包圍住目標。

環視包圍者,「在下與你們素不相識,暗器非我所發。」

「顧惜朝,你不認得我們,我們可認得你。你在青田鎮殺人,在這兒又下手,如今又暗殺我們兄弟想滅口?」

提帽的手移向腰側劍柄。「你們是青田鎮的鎮民?」

「不是冤家不聚頭,你束手就擒吧!」

「我沒有時間跟你們牽扯,不想死的就滾。」

「我們非抓你回去,血祭我們的親人。趁官府還沒過來,先抓住他。」

冷哼一聲,眼中熒火剎起,「你們既然執意求死,我就當仁不讓。」手上紗帽煞然飛起,帽上黑紗旋動,猶如一面大盾般掩去了視野。眾人忙橫舉兵器護在胸前,連退幾步。只聽得數聲慘叫,四名原本擋住顧惜朝退路的漢子倒在地上,盡數斃命,天靈蓋都中了一爪,鮮血腦漿從五個窟窿中湧出。「我若要殺,犯得著用暗器嗎?」

「哼,人殺了還來說嘴,我們不抓你回去,在這兒直接解決。」

來尋仇的青田鎮民皆是鎮中數一數二的練家子,但又怎及得上曾橫行北方、一陣擊敗連雲寨七寨主的顧惜朝,爪功如刀尖銳狠戾,每一抓皆挾帶著勁風,木棍遇上,一掃兩掃便斷了一半。但不若一開始撂倒四人的迅截,這回青衣人如貓玩鼠般,如朵青雲般在人群中飛旋,閃躲襲來的長棍劍鋒尖刀飛鏢,尋隙出手斷棍折劍凹刀擋鏢,抓掃心口的衣服,不多時眾人皆是一身狼狽。

「士可殺,不可辱。」「顧惜朝,要殺便殺,我們皺了眉頭就不算好漢。」

「哼!要死還沒那般快。」既然黑衣人已殺了五人嫁禍又故意洩漏他的藏身處,他再多殺個幾人也不怎樣。但他是存心拿這些人評估自己功力究竟長進多少,與開封府與鐵手一戰,他曉得自己空手白刃的功夫不到家,這回魔功初成,這群尋仇人就當了試刀石,一測自己的火候究竟如何。雙掌旋飛,這回不單是在每人心口撫過,同時於咽喉臉頰小腹各掃一道爪痕,雖不致命,卻更叫人心驚膽跳,但青田鎮民毫無退縮之意,兵刃雖損仍不屈不撓的殺上。

時間一久,顧惜朝也厭煩,事情若拖到天明不利於他,出手隨即狠重,手刀橫掃,手爪撫撩,即刻在數人喉上開了幾道噴血口子,閃開背後襲來的鋒刃,蹎足躍向下一個獵物。

「住手!」

一道掌氣從旁襲來,身形尚在半空的顧惜朝變爪成掌接下來勢,借力使力轉到另一旁落地,運氣揮袖橫掃,寬大的衣袍如盾擋下接襲而來的鐵菱子。「你怎麼在這?」

「我還要問你呢?」戚少商才去跟官府打過招呼,忽覺不對,顧惜朝沒告訴他該去那兒會合,八九成是趁機逃之夭夭。一回船上,早已無人,暗自生氣自己的居然被牽著鼻子走,料顧惜朝要走也不敢挑光明處走,上岸之後定尋著陰暗處、找尋白日能藏身的地方,一路尋來,又聽見兵刃破碎聲,趕來正好從魔爪下救回一人。「你這是做什麼?」

停下了手,「既有定見,夫復何言。」顧忌戚少商的功夫,一時也沒再動手。

青田鎮民見戚少商現身出手,面露喜色,「看來我們還是沒福氣,這狗賊還是得靠戚大俠殺除了。」

這可為難了來尋人的戚少商,「我確實是來尋他,但尚未要殺他。」

「顧惜朝同是官府要捉拿的人,戚大俠曾為六扇門捕頭之一,想來是要循官法辦。」

這話說的也不差,顧惜朝身上除青田鎮民的血債,尚有雷家莊、連雲寨、高風亮等等,若說要一命抵一命,顧惜朝不知要死多少次才成,誰動手先報了仇,沒報到仇的一方總是遺憾,頂好就是送官府公開磔刑斬頭。

「我有件事情落在這人身上,尚不能將他送官。」

「不錯。」聲音一揚,調子裡帶著一股得意,「這一路上當然是有他護駕,我才出得了京城」

「戚大俠,為何你要助他離開京城。」

「很簡單。」拍了拍戚少商的肩膀,「沒有我,沒了解藥,他、息城主和穆寨主都活不成,你說,戚少商怎麼會不保護我呢?」神色倨傲地環視週遭,「聽到的就快滾,還是哪個想試試戚少商的快劍?」

「你少信口開河。」他要保下顧惜朝,但不想為這件事傷人。

「我叫你殺誰就殺誰,要不然息城主容貌潰爛而死,等於是你親手殺的。」得意洋洋地掃視在場眾人。「白白淨淨的美人成了噁心的醜婦,這大概會是武林第一醜聞了,九現神龍戚少商讓息城主白等五年還棄她致死,再讓倖存的兄弟身亡,真會流傳千古吧。」

「你!」戚少商目瞪口呆,一雙虎眼瞪著青衣書生。

青田鎮民面面相覷,一邊扶起受傷的同伴一邊思考著。

「殺我都沒用了,瞪我更沒用。」得意洋洋的表情看來十分欠扁,刻意表現得更囂張的人非常清楚眼前的這群人是顧忌戚少商和他情人與兄弟的命,護身符雖然長得像個包子,但臨危非常好用。

僵持不過半柱香,「顧惜朝,你多行不義,總有一天會自食惡果的。走。」抱起同伴們的遺體,青田鎮人一聲呼喝,沒入夜色中。

足聲遠去至聽不見,原本得意洋洋的人臉上的表情轉回淡漠,轉身往另一側的黑暗而行。

戚少商扳住他的肩膀,「你去哪?」

「回船上。」

 

 

這方向的確是回河邊的路,只是避開了燈火明亮處,走回河畔的路上沒遇上多少人。匆匆上船、開船,顧惜朝沒直接回艙裡,坐在船舷邊吹風,伸手浸水,手指隨著船行的速度在河面滑開一道波痕。

「你洗不了手上的血。」

「我也不想洗。」被流水沖得清涼蒼白的手在半空抖落水珠,「但沾在身上不舒服,也會染髒衣服。」

聽起來意有所指,但也似乎什麼也沒有。「你不該殺人的。」

「殺人人殺,要殺我,就要付出代價。」

「追根究底,是你在青田鎮殺了人。」

「隨便你說。」以手巾拭乾手。「晚晴救了我,我就不會浪費生命。」

「不錯,顧夫人拼了命讓你活下來,確實不該浪費。」心裡曉得,顧惜朝闖下的漫天大禍,就算諸葛神侯以犯人已神智不清的理由沒讓顧惜朝立即下大牢,但顧惜朝仍是朝廷欽犯,除了官府,還有一竿子的仇家在追殺他,這個書生想翻身也難。「我曾說過你很聰明,現在依舊認為你是個極聰明的人,才智足以領軍抗敵,在朝也足以經世,何苦如此偏激依附權相?循正途,文武舉人皆是出頭的路子……」

冷笑了聲打斷戚少商的話,「你自己做過六扇門的捕頭,我就拿四名捕作例子。」

四大名捕各個傑出,四人合作追捕到的犯人無數,論智謀策論,無情同樣足以指揮軍政;論上場殺敵,鐵手與冷血都是以一擋千的勇將;論傳書千里刺探軍情,追命是第一人選。但為什麼他們只能是六扇門的捕頭,需要諸葛神侯坐鎮指揮?沒有諸葛神侯,他們真的就不能辦事、無法獨當一面?

「因為他們沒有考過科舉,時間不允許他們考,所以他們只能用諸葛神侯門人的身分為朝廷效力。好聽點是門人,難聽點就是走狗。」

皺眉。「我是個江湖人,官場的事情沒你清楚。但若要發展,並非沒有路走。」在六扇門的一個月裡,他見過許多官員,固然有些是交際應酬或因公務必須招呼應對。戚少商沒做過官,不甚了解人際關係,比較清楚的無情和鐵手會為他惡補或當場提點,他因此曉得不少武官的出身來歷。諸如:薛奕、何灌、徐量、徐徽言,都是武舉出身,咬了牙在軍裡從基層開始做起,成為邊關大將再入朝為官。「他們皆是一介平民,科考武舉。是錐子總會穿出囊。」

「你幾歲,戚大當家。」

不明白為何顧惜朝有這一問。「二十七。」

「你當過六扇門的捕頭,領軍在邊關抗遼,年輕有為,直接入朝為官。而我,考過武舉卻無人賞識,我告訴過你,那本七略遍投京城各家卻無人能懂,我知道娶了晚晴會讓人認為我是個抱裙腳的,但好歹是個機會,有機會讓我如樂毅管仲一匡天下,結果是你橫在我面前。」

壓根是來翻舊帳,「逆水寒一案,你我皆非自願牽涉其中,但做與不做、何者當為不為是可以自己決定。」

「我跟你的決定不同,此時一道走不過是利益相同。」他不想跟戚少商爭執下去,起身走進船艙,打開充作艙門的簾子時,「戚大當家還是進來船艙的好,讓那些追殺者找上我們,耽擱行程,大當家就沒機會知道穆寨主是怎麼死了。」

一瞬間戚少商真有動手掐死顧惜朝的衝動,但顧惜朝是隻刺猬,貿貿然掐下去只會扎疼扎傷自己的手,悻悻然地跟著進船艙。見先進艙的人坐在自個兒的位置上找尋舒適的位置好就寢,「要睡之前,先說船該往那兒走,別說你不知道!」

閉上眼,「他同樣沿河而行,但速度比我們快。」意思就是:船往前開就是,追上了我自然會告訴你。察覺戚少商坐在對面的沉重力道,在心裡露出笑容的顧惜朝舒舒服服地暫時沉入夢鄉,無視對座那顆氣鼓鼓的包子。

 

 

 


好眠沒持續多久,意識回返到現實,略睜眼的當兒仍是白天,雖有一片薄木板做的船艙頂隔絕了陽光,他仍覺得全身乏力,昏昏欲睡不說,還有被烤炙的錯覺。他直覺把紗帽拉過來蓋在已經蒙頭的毯子上,熱歸熱,卻可以讓眼前一片黑,讓他冷靜很多。一個星期太過規律的日子──除了昨晚被人尋仇打亂了晚上的生活。怎麼今天會在太陽下山前醒過來,而且依舊很睏、眼冒金星,害他很想咬包子發洩沒睡飽的怒氣。把臉埋向黑暗,想再沉回夢潭,感覺船往下微微一頓,接著是好幾頓,顧惜朝翻身坐起來,直覺一手進兜抓住小斧又一手摸向擱在床板靠裡的長劍。是誰哪群人這般不客氣地偷偷上了船?

 

 


 

台長: slan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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