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飛來一筆的理性與感性 點點滴滴，都是經歷、都是回憶，也都值得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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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陣子看了一部探討女性容貌焦慮的驚悚片《The Substance》﹝中譯：《完美物質》﹞。故事描述一名年輕時受人矚目的人氣女星在年老色衰後感受自己風光不再，連僅剩的節目都將被製作人汰換主持人，另覓年輕貌美的新人接手後，決定嘗試注射某種神祕物質到體內，分裂出一個全新的自己，顏值與身材皆無懈可擊，好去爭取重回自己節目的機會，讓自己保有被人愛戴的光環。然而，這個分裂出來的年輕女性，卻開始跟年老的自己對抗，導致一場自我毀滅的恐怖戲碼。剛好差不多時間也在一個YouTube節目聽到探討女性整形的主題，引發我思考關於女性外貌的情意結以及女性對於自己樣貌的心魔。
    當談論到醫美為何如此盛行，我可以想到的原因是我們對於「衰老」原本就是恐懼的。喜歡年輕美麗的事物應該是人的天性，看看我們總是喜愛盛開的花朵以及年輕的動物，對於發黃、枯萎的植物以及已成年或衰老掉毛的動物不屑一顧，就知道我們都是喜新厭舊的現實主義者。看待會變化的植物、動物心態是如此，那對於自身外貌衰老的恐懼想必更加嚴重。當看見自己哪裡皺了、垂了、胖了、黑了，就開始渾身不對勁，厭惡的心情油然而生，因為那代表著「醜陋」，也就是我們天性排拒的負面形象。
    這種心態在女性身上更加明顯，也讓我進一步思考為什麼如此。首先我想到代表女性的符號「♀」是金星﹝Venus﹞的符號，也就是象徵古羅馬神話中愛神維納斯手中的鏡子。所謂「愛美是女人的天性」，女性喜歡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時不時照著鏡子端詳自己的外表，這行為就可看出女性對外貌及身材的在意。有多麼在意，當外貌產生負面變化後所產生的抗拒反應就會有多強烈。因為不能接受不再年輕貌美、身材姣好的自己，所以女性會想盡辦法抗老，也因此只要一聽到「與時光逆行」、「凍齡」、「抗皺」、「除斑」、「減脂」等字眼，理智線就會瞬間斷裂、腦波隨即變弱，這就是為什麼保養品、化妝品跟醫美的生意能歷久不衰的原因。女人的錢最好賺。
    但再進一步思考，為什麼女性會覺得一定要紋眉、割雙眼皮、隆鼻、隆/縮唇、打肉毒桿菌、注射玻尿酸、接受電波療程、隆乳、豐臀、抽脂，改變自己的外貌，成為比較漂亮的自己，這樣才是好的呢？原來的自己出了什麼問題嗎？或許原來的自己並沒有問題，而是我們看待自己的方式出了問題。那我們看待自己的方式又為何出了問題？我想可能也有幾個原因。首先應是父權社會結構的影響。前面提到的電影《The Substance》就凸顯了這個因素。電影中時常近距離呈現男性對女性檢視的眼神、評判的態度、不論是單一男性的反應或集體男性的壓迫，都一再暗示男性對於女性的要求就是要性感，而性感的定義就是濃眉大眼、豐唇、雙峰傲人、水蛇腰、蜜桃臀、細長腿。最重要的還是年輕，從頭到腳沒有一點皺紋。也就是說，女性認為外表好看的定義，其實是男性主導的社會下對於可接受的外貌所賦予的定義。在這樣的定義之下，女性接收到關於外表應該要如何的訊息，大致都是前述的特徵。不論是動漫中女性角色的外貌，乃至演藝圈的女性所呈現的外表，都在像這樣的標準靠攏。當女性認定了這就是美該有的標準，發現自己難以符合這樣的標準，就開始產生不自信，接著就會想要做些什麼讓自己去符合那樣的標準，因為不想被人歧視、批評、否定。我們都一直活在這樣的標準裡而不自知。受歡迎的女團唱著要反抗body shaming﹝身體攻擊﹞，但諷刺的是，她們每一個團員都是身材姣好的年輕女生。話說回來，如果她們今天是一群三十歲以上、身材擁腫、有眼袋皺紋的女性團體，年輕人還會喜歡她們嗎？再者，在這樣的父權結構下，我們對於年老女性的批判感覺就是比對男性嚴苛。法國第一夫人Brigitte Marie-Claude Macron多年來一直遭受網路霸凌，稱她有戀童癖、是變性人，只因她與現任丈夫相差25歲，在他就讀高中時是他的老師，兩人的忘年之戀多年後修得正果，卻因此遭受流言蜚語。試想，假設她今天跟丈夫年齡相當、或是年輕貌美，甚至是比丈夫年輕25歲，她會遭受這樣的批評嗎？反之，法國總統馬克洪會遭受「有戀童癖」這樣的攻擊嗎？當男性年齡越大，臉上皺紋越多、身材越發走樣，社會上卻說他更有成熟魅力、長相更加帥氣；反之，女性卻不停承受「飄大媽、大嬸味」這類的評價。面對這種男女雙方一致的攻擊，無怪乎女性根本招架不住，從根本上開始懷疑自己的價值，又怎麼可能喜歡自己呢？
    接著我開始想著自己是否也有容貌焦慮。我想了一想，覺得自己還算幸運，因為從小到大沒有被人稱讚過漂亮，表示我不是世俗標準認可的美女，所以在面臨年老色衰時，我感受的衝擊也不會跟那些漂亮的人一樣。因為從來沒有得到過，因此也無所謂失去。但是我想起國中時曾被自己喜歡過的男生取笑說是「醜女」，這件事情對我來說一直是道傷口。被自己在乎的人否定怎麼不傷呢？即使那已是幾十年前的事，現在回想起來，我仍覺得那道傷口還隱隱作痛。但這麼多年下來，我卻從來沒想過去「整修」自己的外貌。以前年輕時，心裡多少會遺憾自己不漂亮，因為外貌姣好的人是真的比較討喜，這是不爭的事實。但是隨著年紀增長，我已能接受自己「五官拆開來都還不錯，可惜組在一起就不太對勁」的狀態。而且最近看著自己從前的照片，我反而覺得自己現在比較好看。以前的自己看起來年輕稚嫩卻有些怯懦無知，如今的自己雖然蒼老許多，卻多了一份自知的神采。不論這是不是自我安慰的心理，我看著這個有細紋、眼袋、黑眼圈、黑斑、小腹、大臀部、O型腿與蘿蔔腿的自己，能夠坦然說句：「好吧！就這樣吧！」我覺得那已經是很基本的自我悅納了。
    但當那個不漂亮的自己將會越來越衰老，我是否能從基本自我悅納再到高階的完全接納自己甚至喜歡這樣的自己，或是反而會變得排斥自己，最後會去做醫美，這點卻是我不確定的。電影《The Substance》中令人震驚的「異形現形記」以及一幕血漿大噴灑的場景，讓我這個一直都害怕看恐怖片、看到這類場景都會不舒服的人，在看到這幕時竟然會心疼地喃喃自語「好可憐」，我理解到這部片的恐怖不是在於一個人外型的扭曲，而是心態的扭曲。為了那怎樣都留不住的片刻美貌，用盡各種極端的手段，只為了得到別人錦上添花的褒獎。別人，真的有那麼重要嗎？變舊、變老、變醜的自己，真的有那麼不堪嗎？如今，偶爾在公車上或路上會看見滿頭白髮的女性，覺得全部頭髮都變白其實挺好看的。NVIDIA的執行長黃仁勳也是如此，看起來也不覺老氣。或許當我再到了一個年紀，體力、記憶力都大不如前，那時容貌焦慮就完全不是問題了，因為除了白髮蒼蒼、滿臉皺紋、體態臃腫，我也已經是個日薄西山的老人。當健康也開始崩解時，才會明白外在原來從來都不是重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