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0三。
日光們早早就歇業了。臨晚時分,提前回家梳洗後,分別咬了貓帝、魔兒的頭一下(Goodbye Kiss的變形:Goodbye Bite,算是為人父的小小娛樂,很被二貓嫌,但自得其樂也,呀呼),頭頂幽藍漁夫帽、藍色短袖襯衫加牛仔褲組合千年一律的衣著,出門。
冰涼的風逆襲身體,帶來一粒粒愉快的震慄。
時間充裕。先順路到西門町的佳佳唱片,買了蘇慧倫《左撇子,旋轉門。》(Tarcy啊,從來都是默認為的美好女性的原型,尤其是在滾石時期風風光光的大起大落後,逐漸變得優雅而從容。不過這張專輯的匠氣不論是服裝、整體的美術設計或者收錄的歌曲也實在太重了些,實在沒什麼捕捉到蘇式美感的風味)、蔡健雅《goodbye&hello》(也加入了有楊乃文、陳綺貞的亞神娛樂,Tanya再度很原創很精純地呈現都會女子的孤寂)、Tizzy Bac《聊聊吧》、大塚愛《LOVE PiECE》、YUKI《five-star》、PUFFY《honeycreeper》、卓文萱《幸福氧氣》、羅美玲《我是羅美玲》。滿額順便來了兩片重複的「自然捲」vocal娃娃(魏如萱)〈生活練習曲〉Ep。
隨後轉到誠品西門店。在LANDBAS買了棕金鏤空的牛仔帽。再到PLAYBOY挑了黑圖皮夾跟預計送人當生日加見面禮的咖啡色側背小包。把九張面額一百的抵用券一次清空。感覺良好。
從中華路切進延平南路,到文化大學城區(所謂母校,嘖,不過都在高高的繁華之地虛度時光,倒是沒來過這兒上課)附設的伯朗咖啡館,點了套餐,牛肉義大利麵(其實就是把牛肉麵料理方式的牛肉加進去,不中不義)、濃湯(好像喝到的都是胡椒粉)、黑糖堅果咖啡(普普)。重點在於讓一整天只吃了御飯糰手卷的巴豆不會繼續妖妖地哭。
到國家戲劇院。場地依然是實驗劇場。今天是連續四場、由不同劇場發演愛情的「2007新點子劇展 愛情說…」的第三場,【台原意象音樂劇場】的《重別》。導演:Jos van Kan。操偶師:陳錫煌、Ulrike Quade。演員:邱秋惠、伍姍姍。舞台左方是樂器所在;中央部位有一大一小兩個人偶緊偎躺著;中央後方則有道白色長門,長門前方是跟門一樣長的圍起小籬笆的槽,裡頭有水;右邊有椅子跟靈位。舞台的設計像是把一截古老的時光以極簡的型態展露出來。
故事挺簡單,一個男人失去所愛帶著自己的小孩孤涼而活,終於他前往陰間去尋找他死去的妻且願意不計代價,包括將孩子抵押給地府,途中遇到了武將般的守門人、地府之王、水鬼、瞎眼女鬼,付出了被髮簪挖出雙眼的代價,終於費足了勁找到亡妻,卻因為妻子不願由於他們相會而促使孩子死去,兩人再度別離………
這是一場幽冥的尋,也是一場幽冥的離。在獲得與失落之間,往往我們真正必須學習的不是排除萬難的去得到我們想要的,而是試著去理解承受已然來到眼前的事物,而非執意地徘徊流連在過往的時光卻忘了自己現在的樣子以及周遭依然相伴的存在,讓開始的開始,結束的也應該結束,於是乎,接受了失落的必然,似乎,似乎也是種不可多得的微妙的獲得。
入地府的故事線不乏所見,比如但丁《神曲》或目蓮救母之類。在《重別》裡也是。編導們也在短短幾十分鐘裡設法造出了層層意象,紅光霍亮在地板滾動在人偶裡的球是心、靈位是記憶也是換取入地獄之門的籌碼、孩子是人間的寶也是被拿來犧牲的抵押品、紅衣是亡妻、白衣是女鬼、兩尊布袋戲像是男主人翁跟妻子的靈魂、自願被鬼挖眼換取亡妻行蹤的舉動是盲目的具體行為化、………透過這些形象所蘊含的意象,在在顯示出這場地府之旅的行跡是何等的幾近於喪心病狂,如同自我毀滅。
本劇採行了特殊的形式,透過兩種樣式的人偶與真人產生戲劇。第一種人偶是等身大的,操偶師必須把人偶跟自己綁在一起,再將右手穿過人偶的右手,左手則是戴上紅布穿入人偶腦袋(這些過程都直接在舞台上顯見,並也可以注意到的是操偶師對人偶的愛護與敬意,動作總是小心翼翼的),小孩的人偶也是這一類的,但只透過後腦勺的小木棍操作。另一種則是布袋戲,像是更微小的核心。然後地府群像則全是由真人扮演。這種區隔,恍若在設法捕捉宿命的具體風景。我們總是不自覺的以傀儡的姿態而活,活得極度有限制的,活得低低的,活得不由自主的;而地府之王或者守門將以及其他的鬼魅總是在操縱著,宿命化的主宰著人偶男主角的身心靈,這是一場嚴苛而殘暴的試煉,人偶肢體殘廢、扭曲(操偶師跟人偶糾纏成一塊,頗有當今恐怖片常見的詭異的扭曲、歪斜的肢體破碎感,像是沒有關節般腳到了頭上滾成一團),眼珠也被挖走(瞎眼婆婆高高舉起妻的髮簪刺入眼窩挖走他的眼球),甚至不惜用心換取繼續尋找亡妻的機會(地府之主橫霸的干預),猶若這些都不及失去亡妻的那種深沉的疼痛,男人仍舊繼續著,而這就如地府之王再三吟唱的「瘋狂,還是愛情?」,究竟是愛情使人瘋狂?還是人總是瘋狂地尋找愛情?抑或,人是因愛情而完滿?或因愛情而殘缺?
無論如何,這一趟地府之行,最後在血湖劃下句點。男人偶與亡妻(真人詮釋)意欲摟抱時,一旁角落他們的小孩就會隨著拔尖急促的音樂而要缺氧似的(孩子人偶透過操偶師簡單的頭的擺動就將那份命在旦夕的危殆展露無遺),母親注意到了,停止,然後再度試著擁抱,而只要他們一靠近,小孩就會陷入極端痛苦裡,於是女人決定了,她必須為了孩子著想,她必須和她的摯愛丈夫分離,必須讓他們原先分離的情景確認下來,於是,重別是再會,而第二層意義卻是重新別離,亦即本劇英名「The Second Goodbye」,第二次的再見,真的是再見了,真的是離別了,彷彿重別是為了再次確認離別,再次確認離別的必要與可貴。經歷了一段艱辛萬苦的跋涉,男人得到的只是確認,確認他將與愛妻陰陽永隔。而後帶著靈位和小孩的男人偶回到人間,終於安詳地陪著他的孩子嬉戲,兩人玩著紅球,而那顆象徵人偶之心的紅光閃閃的球終於還是回到男人偶的手,燈光黯下。終幕。
默想,劇團名通常展現了該劇團所欲表現的藝術形式與精神,這一場演出,之意象的,得認真捕捉編導安排在各種物件裡的潛伏概念,感受把過多詮解化去變得簡約洗鍊的諸多符碼指涉(比如情慾的一場戲,男人偶吻鬼,卻吻啊吻的,從嘴裡被掏出了一條紅絲巾,猶似於吐出舌頭);這裡也融匯了琴箏鈴等等國樂樂器,將音樂流動得特別有荒涼悽慘的感覺,特別是到了緊要關頭,就來上一記的鈴聲(像是殭屍片裡的招魂鈴),戰慄感十足,拉繃了觀眾的耳;歌聲也是恍若深夜盡處傳來的飄渺的泣訴;服裝方面,地府之王那身黑黑的冷硬很具備壓迫感;清冽的燈光設計巧妙呈露視覺上的幽冥氣氛;舞台布景的白色拉門亦可充當投影幕(水漣漪的光紋投射其上,令人淒楚),同時也是道不可逾越的門,那地上的長條水槽,最後還放上一條船,船上有紅衣布袋戲,乘著船由右而左,遠離,讓告別完成;這一切統整起來,像是幽冥再現於舞台,詭異而陰魅重重的奇幻文本。
默個人相當喜歡那人偶臉目間的哀愁,尤其是還會張嘴闔嘴的部分,把主人翁的陰鬱和瘋狂現演得精彩。老師傅的布袋戲運作,精細纖巧,彷如活脫脫有個小小的世界隱於平常可見的尺寸以外。人偶的操作很細膩這點,默回味無窮,人跟偶之間關係的依憑,就在那些極細的動作之中,猶如人的外與內的相生相滅。而操偶師跟樂師隨時都會介入,也使得舞台擺盪在疏離感與主體性裡,讓故事的宿命性變得堅硬,但這同時我們也都能抽離來看待。宿命的存在,必在於我們能夠驚覺那是宿命。
在痛楚以後,在行經幽冥以後,也許我們只是需要重新找一個安頓傷痛的方法與場所。而那真的是很折磨的,需要付出極高代價的。但終究得回歸到自己身心,終究。
懷著一股悲愴的情懷,出場。
望著黑壓壓的夜空,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乘著夜色,回到某種冷冷的寧和裡。
跟著,沿愛國東路轉進金山南路──風剮著手臂,身體在一種冰涼的安頓裡,感受美好的冬季,感受清澈的寒──再到和平東路,騎了小段,進師大路,到水準書局。買了《夜間遠足》、《海柏利昂》、《蝴蝶》、《白夜行》、《我的小村如此多情》、《第13個故事》、《阿正當家》、《愛比死更冷》、《天真善感的愛人》。小載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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