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雖然經唐末五代時的戰亂而飽受蹂躪，以現今繁榮的盛況似乎早已令人疑忘此地亦曾多受災禍侵擾，在大一統的統治之下，人民安居樂業享受著平和。輕輕撩開布幕以探著轎外熱鬧的市集，轎中之人唇邊浮現一絲易見的溫柔與笑意。
雖然他意不在此。
「王，秦王府將至。」跟隨在轎外配劍的隨侍道著。
「辛苦諸位了。」轎中的柔聲傳出，雖不大聲，但卻也被所有隨侍之人聽進耳，不約而同地心中注入一股暖意。
轎中之人－趙德崇乃為當今大宋皇帝之嫡長子，雖未有加以封為太子以昭示天下，但其一舉一動無一不得聖上之喜，及近日正式徙東宮別第而進駐東宮等事，無一不顯示他將成為大宋第三個皇帝，繼承先皇之基業甚至將之發揚。
在他們的心目中，德崇不僅允文允武，待人謙恭毫無驕氣，嚴然為一王者所備者其無一不有。其不矯揉造作而發自內心的仁心，更為宮中上下以至於人臣一致之擁戴。
「王言重了，王之安全為在下之本職。倒是王頻繁進出秦王府，皇上不甚喜之。」因著明白主子的為人，說話倒也直言。況且聖上與其弟－秦王趙廷美不甚合睦之傳言，於宮內早已人盡皆知。
「不礙事。皇叔與我只要行得正，論誰也不敢多言，不是嗎？」
「王所言極是，在下多疑了。」話鋒一轉，頓了一會兒，「秦王府到。」
－秦王府－
「衛王到。」
一經侍衛之通報，府中上上下下似乎添了些歡欣之氣，對於這個溫和、謙恭且近人之貴客，沒有人不喜歡的。
「是賢姪！快快有請！」廷美放下手中之筆，從案桌旁走至門邊。此舉惹得女兒吃味極了。
「爹，您還未檢查女兒的習字作業呢。」雖是習慣只要皇叔一來就會被暫拋至一邊，她倒可逃過檢查鬆了口氣的，只是還是忍悛不住出聲說了幾句。
「休息一下倒也無妨。雲兒不是一直想上市集逛逛？等等差人同妳一道。」
「什麼嘛……皇叔比女兒還重要。」雲兒嘟了嘟嘴細細道了聲。
「雲兒！」
「哦，那皇叔先和雲陽公主請求恕罪了。」
門邊傳來不屬於父女二人之聲，其中飽含之笑意與其獨特之嗓音，用不著多想便知為何人。
「賢姪！」
「皇叔！就別這麼消遣雲兒了。」沒料到隨口說說來糗父親的話竟被聽見，她只想趕緊挖個洞往下跳啊！「沒什麼事的話……雲兒先告退了！」還是先走為上！
看著父女兩人如此自然與溢於言表的幸福，德崇著實升起一股酸意。多年來，目光總是追隨著這個若兄若友的叔叔，直至娶了楚國夫人，甚至有了子女與幸福的家庭時，心雖痛苦難當，卻早已無法移開自己的目光。他明白那是什麼樣的情感，只是這並非是容許於現下，更非容許於居於深苑中之兩人所能允許的……。
雖知再如往昔般過於親膩地出宮直往秦王府跑，一切只會徒增傷痛爾爾，但自己就是無法制止這種想待在他身邊的渴望。若是叔叔明白了自己這種不正常的想法，會做何想法……？若是叔叔明白所有來到這裡的理由全只是個藉口時，又會如何看待自己……？人人只知自己將擁有權、勢於一身而生羨，但卻未有人了解他心中是百般不願。
「賢姪？怎麼了？發起呆來了？」
「呃……？沒什麼……。」德崇趕緊著急地掩飾著。
「是身體不適嗎？若是不舒服，就不要再跑這麼一趟了。雖皆身在京城，但多少還是有些距離。」
聞言，德崇迅速地揚首辨解著，雖因答得言不由衷而更為心虛。「不是的……！只是覺得……覺得雲陽公主生的真是討喜……讓我給看著閃了神……。」
「哦！你說那長不大的ㄚ頭啊！」提到愛女，廷美不經意流露出來的笑意竟更加刺傷了德崇於無形。「成天只想著玩，若是能同賢姪一般，不知可讓我省了多少心神呢。」
德崇苦笑著，連他深愛的這個人也一樣……從未有人了解自己的不願……為宮中眾臣視之為太子且予以重望的不願。他並不想當皇帝……一點也不想啊！
「同我一般……好嗎？深宮內苑的……這東宮住的心驚啊。」
「賢姪？」
看著廷美因著自己一再反常而顯露出的關心，他私自地視之為並非親人間的關懷……那多少能減輕痛苦。搖搖頭，「沒什麼，宮中待久了，頭都給發昏了呢！還是到皇叔這兒自在。」
廷美看著德崇的笑倒也當下釋然，起身行至案桌前整理整理書冊，「若能替賢姪解解悶，常來這兒倒也無所謂，只是……」
「怕我父王？是嗎？」他憶起來方才不久前隨侍的話。雖早知對於自己這種行為引來皇上些許不悅，但他倒也不管這麼多。只是沒想到這一點居然也成為他的顧忌……。
「沒的事兒。我趙廷美行得直、坐的正，豈怕人忌？但以賢姪身為繼承人的身份……」
「繼承人？」德崇笑了笑，「姪兒不是做皇上的料！倒是皇叔，從先皇時便接掌了山南西道節度使不說，又給父王加封了中書令、永興軍節度使和開封府尹，這豈不明顯嗎？開封府尹早是習帝王治理民事之職，此種安排要比予自小生於深苑宮中的姪兒任繼承人要適任多了不是嗎？」
「賢姪真是愛說笑。」雖語氣不變，但廷美面部卻已略顯嚴肅，「這並不是慣例，不過只有皇上一個先例罷了，且古來父死子繼乃常態。」
「父王的得位豈是父傳子而得？篡奪豈是常態？」德崇大聲一道，像是欲將心中無處發洩之開一舉抒發。若不是父王的篡奪，他就不必為人人視之為太子、視之為承繼皇位之人！是先皇之長子德昭……已被父王逼死的德昭才是正統！
「噓！」廷美趕緊上前先是張望了一下後關緊門扉，摀住了德崇的嘴，「這話不能亂說！皇上的得位是有太后之詔的！怎得出此言？」
德崇的眼暗了下來。他本不會如此容易動怒的，只是……不著痕跡地伸手碰觸著摀在自己唇上的那大掌，輕輕地推開，面容滿是苦楚。「……我失態了。」
是自己……自己推開的啊……若是能在那掌間多停留片刻……感受著點滴溫暖……那竟只是個奢求……。
「以後這話可不能亂講，傳出去可不好的，外頭人多口雜啊！況且身為東宮，賢姪自然該留意些。」廷美倒也沒覺察方才推開自己的那雙手摻雜了多少苦楚，只是顧自地說著。
堂堂的皇長子總往他秦王府裡走，已經為皇上所不滿、朝臣們認為不妥的，怎能又因為這事雪上加霜？加上他了解自己的身份為不少人所忌，認為是權大而欲謀反之聲早在人臣間不是什麼新鮮事，自己被沾上污名就罷了，怎能讓皇位的繼承人亦隨之牽連？
看著廷美因著自己的事而皺緊著眉，他趕緊轉移了話題。「對了……父王不久後要游金明池水心殿，皇叔可會陪同？」德崇強壓下了方才的情緒，心中升起了股期盼。自己必定會被要求前往的，若是他亦能陪同，那又為自己多增加了相處機會了……。
「哦！賢姪是說這回事啊！我當然會去，也為了平朝中不平之聲，這自然是個機會。」他明白自己的存在使得皇位承繼變得尷尬，甚至傳出有許多不利自己的傳言，謀反、篡弒什麼傳聞鬧的滿朝。或許他就是太過直來直往，總是得罪不少人，就目前當朝宰執趙普和京使柴禹錫……他該注意點的。不過這次的遊湖會是一個明志的機會……。
得到了這個應允，一直至回到宮中，心中還沉浸在喜悅之中。雖說他要何時出宮去是甚無限制，但他仍期待著這次的機會……搞不好這麼一來，父王就能多少消除心中對叔叔的疑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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