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世成了一頭牛之後，上輩子當人的記憶卻還留著些許。他記得上輩子小名叫做李子，父母朋友總這麼喚他。巧不巧的，當牛的這輩子，主人家還是叫他李子。每每，當主人家叫喚著李子李子的時候，他總會淚眼朦朧，想起上輩子在大宅院裡頭度過的一生。
打自牛母娘胎出生，李子可沒過過好日子。印象中，當他大了，足以擔負起耕田犁田的工作那日開始，他的生命中，約莫只有牛棚以及田地這兩個地方的記憶。至於他的牛母，在他還沒長大到能夠犁田的那一天，就已經被主人賣到市場肉販，成了人們鍋底的美食。他是知道這樣的情形，卻也不怎麼在意。畢竟，他還是認為自己應當是個人，那牛母，都是牛母的錯，非得將他生下來，否則，他興許還可以投胎到別的人家，即使窮苦，也畢竟還個人。
這些日，主人家當年的農作已經開始。每個天還沒濛亮的早晨，主人家就會來到牛棚，呼喊著，「李子喲，上工去啦。」早認了命的他，乖乖跟在主人家後頭，一路來到田裡，開始一天的工作，直到太陽西落的時刻，才能回家休息。
但這一天，他覺得煩躁極了。他不曉得自己這麼努力耕田，到底獲得了什麼？即使主人家的稻田大豐收，他也頂多多吃個一點乾草料，配上些許新鮮的蔬果，其餘的什麼都沒有。
我這為誰辛苦為誰忙？他這麼問自己。
這時，他正在田裡，一如往常般地犁田。這個念頭一上來，他索性停下腳步，動也不動，就這麼僵在田裡頭。主人家一見跟前的李子不動，吆喝著，「這畜生，走啊！」說完，一藤條就打在李子腿上，疼得他幾乎要掉下眼淚。他還是不想動，主人家只好繼續抽動手上的藤條，打得李子心裡直喊疼。直到就要忍耐不住了，才又拖著牛犁，往前走去。這當下，他心裡可淌著淚、淌著血，忿忿不平，卻又莫可奈何。
中午時刻，主人家端起早準備好的便當，就在稻田旁的樹下吃了起來。至於李子，拴在樹上，低頭吃著毫無酸甜苦辣的青草。他的牛鼻子聞著主人家便當飄來的飯香，回憶起上輩子在大宅院吃著大魚大肉的奢華生活。李子再也無法隱忍心中的不平與怒氣，呸地吐掉口中的青草，使足全身的蠻力，崩斷繩索，直往正捧著便當的主人家衝去，一犄角頂翻了便當，還差點連主人家都給頂上了天。
急忙趕來搶救的鄰居，將受了皮肉傷的主人家從李子的犄角攻擊就出。接著他們四五個大漢子卯足了力，幾陣鋤頭狂敲猛打，把發狂的李子制服下來。
全身傷痕累累的李子，疼痛得沒力氣地跪在地上，眼裡依然噙著淚，耳朵聽著了主人家同鄰居氣憤地說，「我肏！這畜生他媽的這些日不知怎地，說什麼也不犁田。」
隔日，主人家找來幾個大漢，就這麼押著李子到市場上去，用著及便宜的價格賣給了肉販。離去時，主人家還呸地吐口唾沒在李子臉上，嘟噥著，「他媽的四腳畜生，趕緊宰了罷。」
肉販舖子前，幾頭同樣被主人賣掉的牛隻，彷彿預見了自己即將遭到宰殺的命運，無不悽惻眸叫，僅那李子心裡頭得意想著，了結這一生之後，興許有機會投胎轉世為人。
然而，所謂命運這樣的東西，似乎無時不刻折磨著李子。當他又一次從母親的懷裡呱呱墜地，睜開眼，卻又見到似曾相識的熟悉牛棚。一旁，那曾經被他的犄角頂個受傷的主人家，歡天喜地地大喊，「孩子的娘，生出來啦！」
這一刻，李子的眼淚再也止不住，哭濕了滿地的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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