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雨飛霜劍無痕》........作者：秦小淇
【第一章】驟雨淋漓，殘風弄絮(之一)
今夜，驟雨。
強龍寨在一群武林正義之師的圍勦下潰散，冒著無邊際的風雨，這群平常為非做歹、做威做福的烏合之眾在風雨裡倉惶逃竄。
能留著一命是一命吧！
寨裡的家人、妻小，哪還顧得及，倉惶間全散了。
每一個人的心思各異，但想著的都是……逃啊！能留著一命是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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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滂沱。
不知道為什麼今夜的雨下得這般兒大，密密的雨簾，遮得無痕雙眼都快看不見前方了。
無痕才七歲，是名醫洛仁的長子，洛仁和她體弱的妻就住在這雲霧繚繞的翠微峰頂，除了無痕，他們還育有一個剛滿三歲的女娃兒，叫做無雙。
原本日子就是在這「巧手施醫刀無痕，妙術施針技無雙」裡和和樂樂地度過，可今夜從雨豆兒開始落下時，一切就不一樣了。
小小的無痕行在熟悉的山路上，他腳步慌急，眼淚險些兒就混著雨豆兒一起滾下，要不是手上還推著這一輛小小的推車，他就要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屁股坐下，在這荒雨裡大哭大鬧起來。
他不明白為什麼爹爹要他快跑，他跑不動啊，而且，還是在這樣的大雨裡。
他不明白為什麼那些求醫的人會這般兒壞，不過是接生嘛，為什麼非得要爹爹放下剛剖開肚腹，正要割下肉丸兒的娘親。
無痕不過是擅自作主，幫那個痛得死去活來的婦人接生而已，為什麼他的夫婿會這般生氣？
無痕不明白呀！為什麼那滿臉斯文氣的漢子要在那娃娃出生之後拿劍對著他！
那女娃娃不是哭得淅瀝嘩啦嗎？怎麼說時辰不對？怎麼說這娃娃不祥？
無痕一氣，竟就將那娃娃往婦人肚裡又塞回去，虛弱的婦人慌閃著，滿臉是血的娃娃嚎哭著，還有那個手執長劍的漢子抖罵著，這一切都消失在趕來的爹爹口中。
無痕已經不記得爹爹怎麼善後了，只記得爹爹說，那女娃娃的右小指斷了，而且，那娃娃還是帶傷而來。
那婦人中了什麼陰風掌的，讓肚裡的娃娃帶了傷，可為何拖到此時才臨盆呢？
「那大叔說時辰不對啊，會給他們什麼劍莊的帶來災難。」無痕撇著嘴說。
而洛仁卻是忽地一驚，趕忙奔到醫室裡去。
無痕只隱隱約約地聽見爹爹的聲音在問：
「敢問賢伉儷府上哪裡？」
無痕待要再聽，就聽得密室裡娘親的叫喚，然後，就再沒聽見他們說些什麼了。
等爹爹再進來時，一向舒展的眉頭蹙的好緊，無痕有些害怕，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爹爹將小小的雙兒和一包看起來很重的包裹，放進無痕的小車裡。
那小車是到山上求醫的叔叔做給無痕玩兒的，那些叔叔都很好的，為什麼這叔叔就這般兇惡？
爹爹說，無痕快跑，娘現在走不動，爹也保不了你，到山下的翠微寺找住持擎空大師，他會僻你安全。
可是，為什麼要連小雙兒也要一同帶出來呢？
無痕在這樣的風雨裡才忽地想起，為什麼連雙兒也要帶走？難道他們要殺的不是無痕而已！
無痕猛地駭住了，他們……要殺無痕的爹爹、娘親麼！
無痕驚顛了腳步，險些跌倒，卻又突地被一股大力拉起。
誰！
翠微寺已在不遠的前方，會是寺裡的人嗎？
無痕一喜，可鼻裡竄進的味兒卻是不像。
雖然雨瀑衝刷得又急又繁，但無痕憑著醫者的直覺，那人身上的味兒肯定是鮮血的味道！
雖然它極淡極淡，但真是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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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什麼鬼！」
一個漢子氣急敗壞地呼喝，由聲音傳來的方位推測，那人應是被無痕的小推車撞倒在地。
密密的雨簾讓無痕睜不開眼，只能聽見抓住他的那人大聲地說：
「二當家，是個娃兒。」
然後又是那個生氣漢子的聲音，他惡狠狠地喝罵。
「去他娘的狗崽子，給他娘的殺了！」
無痕一愣，狗崽子跟娘有什麼關係？
他睜著不解的眼光，盯住抓著他的漢子，透過雨幕，他似乎瞧見了這漢子滿佈血絲的眼瞳閃出了悲憫。
忍不住，無痕脫口求了出來。
「大叔您行行好，救救無痕的爹娘，求求你們！」
無痕說著，雙膝便跪了下來。
「去他娘的，老子自己都保不住了，還管誰家死活！」
剛剛被撞倒的兇漢子又聒耳地開罵。
此時，另一個聲音沉穩的漢子突地插了進來，他似乎是沉吟許久才出聲的。
「小兄弟，你是要到前面的翠微寺求救嗎？」
無痕很快地點了點頭。
那漢子倏地蹲到無痕身前，雖然也是一雙布滿血絲的眸子，可銳利的眼光叫人害怕。
無痕想，這應是厲害人物的眼睛吧，也許，他們真能救爹爹和娘親，必竟，翠微寺裡的大師不愛殺生，要他們打殺救人，似乎是不可能的事。
眼前，只能寄望這些人了。
「阿木，你先帶這孩子到翠微寺看看寺裡有沒有人。」
那沉穩漢子簡單地下令。
無痕好似嗅到什麼不尋常的氛圍，可他不懂那麼許多，高高興興地跟著阿木到翠微寺叫門去了。
翠微寺裡半個人也沒有，連時常和無痕混玩的小沙彌月白也不見。
無痕的珠淚又急落一堆，小雙兒不懂，兀自抓著阿木的衣角嘻笑。
此時，無痕忽然不解地發現，阿木竟在翠微寺裡了無一人時，興奮地扯開喉嚨高呼，對無痕來說，這是多麼淒慘已極的事！
然後，那群漢子很快地在阿木的呼聲後擠了進來，無痕數了數，一共是八個人。
無痕小小的心裡已忍不住將希望投注到這群人身上，雖然他與他們非親非故，雖然他與他們只是萍水相逢，但無痕已開始仔細審視起他們來。
無痕瞧見他們每個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地帶了傷，大多的傷口還冒著血，一副又疲又傷的模樣，無痕有些擔心，怕他們不會去幫他救爹爹和娘親。
「我先幫你們包一包傷口，然後，可不可以請眾位大俠去救我爹和我娘，拜託，好不好？」
無痕軟軟地請求，他想，爹爹說過，先施仁義之援，然後才能有求於人，可是，無痕卻換來一陣轟笑。
無痕猛地熱血沸騰，他倏地跪了下地，用力磕起頭來，他知道，這是他唯一的希望，遲了，恐怕來不及。
「拜託，求求你們，我爹和娘真的很危險，請眾位大俠發發慈悲，救救我爹娘，求求你們……我……我有許多金葉子，可以做為謝禮，求求你們……」
忽地，轟笑聲停了，無痕仍是磕著頭，他不清楚他們忽然停下笑聲的原因，更聽不清他們討論些什麼，他只知道磕頭，來找爹爹求診的人也都是這樣，一直磕頭。
娘說過，只要一直磕頭，鐵石心腸的人也會軟化。
果然，討論聲在無痕又磕了十多下響頭後結束，然後，無痕被阿木拉了起來，那個沉穩的漢子又開口了。
「小兄弟，你告訴這位叔叔你家在哪兒，先讓他去你家探探；你也看到了，我們的傷口都還流著血，需要包紮一下，待會兒這位叔叔回來，我們自然啟程去救你爹娘，還有，你的金葉子呢？沒金葉子是很難辦事的喔。」
無痕高興地取出爹爹準備的包裹，展示了滿滿的金葉子，然後，很滿意地看見那個先前被他撞倒的二當家出寺去了。
當無痕幫所有的叔叔包紮完之後，那二當家也回來了，他帶著滿臉的驚恐與傷痕，呼著：
「老大，咱們一輩子都做不成好人啦，這點子太硬，是聖劍那幫人兒，我看咱們還是逃命要緊，這娃兒別理他，惹上更麻煩！」
大當家聽完驚了一下。
「原來那傢伙沒到咱們寨裡，是到這兒來了！」
「可不是，他瞧見了我，還放話說非殺這孩子不可！」
二當家又說：「我看我們把這娃子的金葉子分一分，各自逃命去，都泥菩薩過江了，還保啥不相干的人！」
「不！」無痕感到事態不對了，他衝過去，緊緊抱起了雙兒和包袱，大聲說道：
「不救我爹娘就不給你們金葉子！」
「哈哈哈……」
那群漢子突地都狂笑了起來，一個肩膀受傷的漢子說話了。
「小子，你別搞不清楚狀況了，咱們是土匪，專強人財物、害人性命，去你家探探不過是咱老大忽然發了慈悲心，可不表示咱一定會救你爹娘，你若識相就把包袱放下，自個兒悄悄走了，若不識好歹，小心小命不保。」
無痕一聽，心中警鈴大作，他悄悄地把包袱掛到小雙兒的肩上，然後做勢把雙兒放下，當那群人隨著他的動作失去警覺的當兒，無痕猛地抱住雙兒，沒命地往寺外奔去。
山裡的雨豆兒仍是嚇人的濃密，連句話也說不清楚的小雙兒終於開始大聲哭泣，她什麼都不懂啊！
無痕突然想到，這竟是小雙兒自出門到現在的第一聲哭泣！
是另有災難要降臨了嗎？
無痕的心口窒悶，狂跳的心臟早已失序。
他感覺到身子好似不是自己的，渾身麻木冰冷，唯一僅存的意識只有「跑」！
他只能跑，跑得愈快愈好！
突地，他的眼前出現一處斷崖。
眼看前是斷崖無路，後是追兵無息，無痕狂跳的心倏地凍住了，他雙腳顫抖，機乎無法呼吸。
逼來的漢子各個神色猙獰，無痕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一直沒有發現，現在知道太遲了嗎？
聽著小無雙抽抽噎噎的哭泣，無痕又是憐愛又是愧疚，親愛的妹妹也要如爹娘一般，因他的失誤而喪命麼？
無痕猛地朝一眾賊兵跪了下去，痛哭道：
「眾位大爺行行好，這包袱你們全拿去，請饒了我和雙兒一命吧！」
無痕說著，解下包袱，朝那老大丟了過去，可那老大接住了包袱，仍是眼露猙獰，他恨恨地說：
「老子現在心情不好了，不想留你狗命！」
那大當家話聲才落，好幾把刀便朝無痕砍了過來，無痕驚得連連後退，突然腳步一空，便摔下崖去了。
在失速的墜落中，無痕眼前浮現了爹娘帶血的臉龐，還有雙兒聲撕力竭的嚎哭。
雨豆兒打在身上已不會疼了，開始碰碰撞撞滾跌的身子也一點都不疼。
疼的只有無痕的心。
終於，無痕眼簾兒恍然閉上，生還是死，全都交給命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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