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國際巨星音樂節高醫慈善公演談起
國際巨星音樂節以「慈善公演」為名,在高醫盛大舉行。比照去年維也納少年合唱團的模式,大手筆地搭設戶外轉播,以及捐款得票的入場資格,使得連續兩年的高醫「藝術活動」顯得無比「精緻而昂貴」。
誠然,譬如林昭亮、夏漢,還是瓜奈里四重奏這樣國際知名的演奏家,幾乎在任何一個地方,被視為「昂貴的藝術」早已不稀奇。但是這樣的活動,移師至校園來,或甚至「以慈善之名」來舉辦,這樣的校園藝術活動,必須如何被檢驗?
一個單純、良善而合理的奉獻與付出,是無須以票額計價的。哲學家叔本華這樣說:「當別人有需要而能很自然的給予一臂之力的慈悲,實際是建立在如下的原因:面對乞求的眼光時,一個人會立刻曉得別人的是無異自己的事,或者說他能立刻意識到自己與別人的不可分。」
聖經福音書記載的撒馬利亞人做出了最好的示範,當受傷的人被路過的祭司與利未人冷落時,唯獨這位身份卑微的撒馬利亞人動了慈心,給予裹傷。
筆者無意於擺高姿態發聲,更無意於數落音樂會的美意。然而一個校園的文化活動被高度賦予了幫助病患的精神,其中的操作,更不容稍有意義上的怠忽。
「一個校園需要怎樣的文化風景?」這樣的提問,若要為一個醫學大學量身回應,顯然必須從「醫學」與「文化」各自解構談起。現代醫學從工業革命發達以來,到如今商業邏輯運作的必然看來,醫學作為「健康提供者」的成份便日漸稀薄,而「利」字當頭成為主流,然後,開始有人文關懷養成的反省。
然而,「人文」的概念從近幾年來從有心人的提議,到如今「冷飯熱炒」的尷尬情境,雖有各樣不失中肯的詮釋,卻似乎無法對醫療本身在社會中的位置,做一個深刻自省的回應;簡單地說,一個被無限上綱的高階位置被「慈善」之名給過度合理化時,所有的「人文」反省,似乎無從翻轉醫學作為高級服務業(譬如可從藥商必須西裝筆挺到醫院與醫師交易來窺見)的政治正確的認知。
對於咖啡芳香四溢的醫學會議而無視咖啡產業作為壓迫第三世界人民的背景故事,我們可能因為距離遙遠而視之為理所當然,但譬如一場在醫學大學裡舉辦的慈善音樂會,匯集了地方仕紳、盛裝出席的醫師與醫師娘,卻是明顯讓一個昂貴而富有階級倒錯的本質的藝術活動,合理地成為通往慈善的途徑。
巨星音樂節被標榜為「讓校園的人文關懷投注到癌症患者的醫療照護上」,但是「藝術」雖然作為「人文關懷」的一環,卻透過這樣的模式作為醫療資源的累積的途徑,似乎有所可議之處。
「藝術」做為人類生活的基本呈現,以及通往真理的必然之路,誠然無須被過度的包裝。
而高醫的人文教育近幾年來被高度重視,雖然有人文系列演講,雖然有杜聰明講座,雖然有慈善音樂會,但觀察部分乏人問津的演講,或者富有階級意涵的藝術活動等等,再加上「香妝品化學系」的即將成立,乃至於諸如「美容醫學」的通識課的熱門現象,不禁令人感嘆,高醫的人文教育究竟反省了多少?
我們的醫學教育,似乎只是訓練妥協於現今醫療環境的學生,或者,只有理所當然地將一個教育的聖殿,改裝成製造能夠被高度商業化的醫療產業給輕易收編的專業工作者的工廠罷了。
這樣「醫學人文」的精神分裂症候,也顯示在許多現象裡。從去年在醫院一樓大廳關懷癌症病童的維也納少年合唱團,只是匆匆在醫院裡唱一兩首歌,卻只見蜂擁採訪與拍照的記者。被硬是「請到」大廳作為這場慈善秀的背景的癌症病童,可曾真正得到正面的關懷?
而如今一場巨星雲集的音樂盛宴,其音樂的專業水準固然無庸置疑,但是它畢竟讓藝術失去了原本該有平民性格。
誠然,一場高級音樂會辦下來,對於癌症醫療照護的基金的累積,確實有立竿見影之效。然而如果這變成一所醫學教育的殿堂必然的文化風景,則我們不禁必須憂心「醫療」、「關懷」與「慈善」的純粹性,是否在金光閃耀中受到動搖。
當然我們仍必須提出,假使這樣的活動必須繼續舉行下去,那怎麼樣的方式是可行的呢?一個理想的藝術創作或是呈現,若要跳脫商業邏輯的約綁,最折衷的方式,莫過於贊助,但是,贊助者並非唯一具備享受藝術的權利的人。
是以,贊助者固然是「貴賓」,但貴賓卻無須必然佔有一場音樂會的貴賓席次。藝術的享用權應該不分財富的背景,也因此,訂定平價的入場票價應該無所爭議,而如何在爭取高額的捐款,則必須更富巧思。至少,「奉獻者」是無須享有特權的。既然音樂會也開放給師生抽籤了,那麼鼓勵師生的捐款,應該比製作高額捐款芳明錄還重要。
如前所述,關於「慈善」,哲人所言「立刻意識到自己與別人的不可分」的概念,恰與「為了聽音樂會而捐款」,還是「聽音樂會還可以順便捐款」的意義,有了鮮明的對照。如何透過慈善音樂會,讓校園裡的「平民」都能參與在癌症關懷的行列中,顯然不是單單音樂會後在空中花園裡招待捐款貴賓的雞尾酒會能夠辦到的。
「慈善」的陶養是長遠之計。高醫作為一個標榜「關懷鄉土、服務社會、放眼世界」的醫學大學,如何讓醫學的意義,與對本土醫療情境的需求的認識,以及深化「服務社會」的本質的省思,並且放眼於世界歷史走向與醫療角色定位的認同,就需要更為深刻的教育的設計了。
一場慈善音樂會,恰好凸顯了他在教育意涵上的疏失。較為汗顏的是,筆者尚未能構思一個可以在慈善關懷與藝術欣賞皆能各自貼近本質的方式,但也因為如此,才又更顯示面對當今醫界的財大氣粗的無奈吧。期待以上淺見,能作為決策者的參考,並深深祈願高醫成為一個具備國際競爭力卻不失細緻的人文省思的醫學院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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