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不小心打破一個巴掌大的瓷甕。
說是瓷甕，其實是吃飯時拿來裝肉骨魚刺用的。不過，它算是有點來歷，出身高檔的臨沂街馥園餐廳，某年年節隨著別人饋贈的真空包裝雞湯排翅、佛跳牆，意外的飛進我家的餐桌。
每個瓷甕的釉色，甚至各不相同。我打破了一個深秋紫，碗櫥裏擺著中國青；還有兩個，記得是接近葡萄紅的，不知藏到哪裏去了。
馥園有名，當然是因為身價不凡的菜色。究竟有多貴？我從來沒買過單，算也算不清楚，但一桌客人把酒言歡下來，沒有幾萬塊，應該是出不了大門的。
這類刻意營造出豪門氣息的宴客場所，一進門，就有專人迎接帶路，沿途看到的都是古色古香的擺設。像我這種小戶人家出身的，坐在椅子上，連呼吸都不好意思太大聲，生怕，把貌似名貴古董的傢俱給坐壞了。
幾次應邀作客，花大錢請客的主人都說，馥園的菜「還可以」。好笑的是，我確信那裏的菜餚確實在水準之上，偏偏說不出他們拿手的究竟是什麼。因為，在馥園吃飯，重點從來不是為了吃。
飯前小碟的海苔花生剛上桌，通常就已經進入備戰狀態，既要眼明手快想辦法先填填肚子，避免被大杯紅酒或陳年薩露灌醉，又得拉長耳朵牢記重要客戶的談話，努力蒐集工作情報。美食當前卻無法細品個中滋味，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唯一例外的，是一道新鮮的蜜炙鵝肝，因為許多人不敢吃，硬逼著給了我兩份。吃到後來，只覺得口齒發腥，這道法國名菜的形象從此幻滅。
然而，馥園對我而言，仍然具有相當的歷史意義。那時，剛調到現在的工作崗位不久，遇到甲乙兩方互搶業界龍頭的大戰，我正在追蹤甲方固樁的一場秘密餐會，就這麼，被某位老朋友挾帶進馥園了。
甲方的大老，看到我這個外人居然在座，想必是傻眼了。整個晚上，他也沒挾幾口菜，忙著把一個又一個的客人找到走廊個別「懇談」，價碼幾何，只有他們心知肚明。我呢，則是無動於衷，ㄍㄧㄥ到曲終人散，緊迫盯人到最後一分鐘，還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對勁哩。
事後才發現，找我進馥園的朋友，絕對不是因為知道我生性好吃，所以「吃好道相報」。而是，老早老早，他就和乙陣營暗通款曲了，出席甲方的邀宴，算是互探虛實而已。剛出道的我，在不知不覺之間，就如此這般，在馥園當了他的擋土牆。
至於那個大老，當場恐怕對我老大不爽。在他看來，我大概，不只是白目，根本就是白內障了。
不過，大老所處身的那個行業，找不到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事後，甲方、乙方又和丙方分分合合，而我也應邀與不同人馬到馥園吃過幾次飯，獲贈頗具紀念性質的那些瓷甕。
這，又是另外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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