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天,看到所謂喜憨兒被剝削的新聞,還有ROACH對媒體不以為然的批判。想起,我那久未見面的兄弟。
他是一位心智障礙者,這幾年,住在南部的教養機構。
每隔一段時間,母親就會拎著大包小包,搭夜車遠道去探望他。去年他們北上參加園遊會,我也曾經帶著小企鵝去替舅舅捧場。
每次會面,母親的心情都明顯低落。她嘆著,三十幾歲的人了,還要替他操煩。
弟弟成長的年代,特殊教育的概念並不發達。因而,流浪於一所又一所的私人機構、公立啟智學校,但直到畢業仍無法覓得合宜的工作。
他是輕度障礙者,基礎工作能力並不差,剛開始曾經自行在鐵工廠就業。然而,儘管他的工作績效並不遜色,還經常加班到深夜,老闆表現出來的卻是高高在上的施恩態度,並且僅僅給付微薄的基本工資。
那段時間,經常聽到母親轉述他傷痕累累地下班,甚至累病了無法繼續上工。在鐵工廠幾度進進出出,似乎成了無奈的選擇。
我鼓勵母親,讓弟弟再回機構受訓。
當年,心智障礙者的職訓剛剛起步,政府的補助很有限。弟弟在機構接受類似喜憨兒的職業訓練,不但沒有薪水,家長還要付費的。
受訓之後,被介紹到麥當勞的弟弟,領到了一小時幾十元的時薪。
母親的心情,是矛盾的。
從外表看來,弟弟就像一個講話反應稍慢的成年人。扛了多年擔子的她,當然知道弟弟不是普通孩子,卻難免期望他更像個普通成年人。
包括他的行為。包括,他的工作與酬勞。
機構轉介的工作,工時不多,一個月結算下來,領的其實有限;鐵工廠的工時長、工作狀況辛苦危險,月薪畢竟多一點。
每周幾天,弟弟搭很遠的公車到麥當勞上班,還因為冷氣太強而感冒。沒多久,母親就覺得不「划算」,而要弟弟辭工了。
然而,在家裏無所事事的弟弟,數度與母親衝突。
又被鄰家游手好閒的青少年誘惑,闖進別人的工寮當小賊。
上法庭的時候,毫無同理心的法官質問母親,像這樣的孩子,為何不好好管束在家裏,還讓他在外面趴趴走?
走出法庭,傷心的母親對我說,他那麼大了,難道要拿條鏈子鎖在家裏不成?!
最後不得不決定,又將他送往南部去了。
結果,弟弟這幾年在機構的庇護工廠住宿、工作,雖然有政府部份補助,我們依然是要付費的。
離家的他,過著規律的團體生活。似乎是值得慶幸了,母親卻又有憾。
忍不住想,弟弟如果繼續留在台北的麥當勞,他所獲得的成就感、維繫的正常社會互動,價值或許高於幾十元的時薪吧。
功利一點說,讓他擁有一份薪薄但正常的工作,減輕的家庭及社會成本,大概超過每小時幾十元。
如果當年我積極向母親遊說,弟弟的人生會不會有所不同?
不過,時光無法重來。
即使重來,我也沒有把握可以改變母親心力交瘁的決定。
正如ROACH所說,喜憨兒有沒有被剝削,不能以時薪66元的簡單邏輯來論斷,而需要更專業的評估指標。
誰是、誰非,我也不想透過片斷的新聞訊息去審判。
但,就我的理解,類似的庇護商店,幾乎鮮有賺錢的。
陷於時薪66元的爭論泥淖,不知道,那些喜憨兒的人生,會不會如同當年我的弟弟般,從此被改變?
延伸閱讀:
時薪66元的喜憨兒,被剝削了嗎?(ROACH,淡水生活)
喜憨兒的新聞(梅子貓的魚日記)
這不是監督,是找碴(陳文良,10月8日蘋果日報論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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