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小小的微形暴力〉 ──讀《改造野豬》
「那個人長得好噁心喔！」
「她是女生耶！怎麼講話都會噴口水，頭皮屑掉了滿桌，太恐怖了唄！」
「嘖嘖嘖！他肥到快把椅子弄垮！不能少吃一點嘛！」
這些話你是否曾在學生時代或目前的職場裡聽到，不時有這種暗下批評某某人的對話，而似乎在每一個團體裡，都會冒出這樣一兩個被眾人所排擠或視為笑柄的角色，有時候，未必是這個人的性格不好或做人失敗，而只是因為他／她不懂得修整、打扮自己，在學校功課吊車尾，在公司業績不如人，如果再加上笨拙的口才而無法為自己進行任何的辯駁，那情況就更加不堪。
由日本年輕的作家白岩玄（1983年生）所寫，獲得了第四十一屆日本文藝獎，同时也入圍第一132屆日本「芥川賞」的小說《改造野豬》，故事的內容即是關於一個身材肥胖且長相鄙陋的男生「小谷信太」，由於天生外在條件的弱勢，被全班同學所排斥，女生看見他就閃開，男生則拿他當欺侮的箭靶，使他成為班上一隻被孤立的可憐蟲，而相對的，另一個角色「桐谷修二」則是班上的領袖風雲人物，功課出色長相帥氣且擁有一大票自己的朋友群。
這兩位沒有交集的人，有一天因為「桐谷修二」的突發奇想，與野豬男「小谷信太」協商進行一場人際關係的實驗，透過像經紀人包裝的方式，循序漸進開始為野豬男進行改造計畫，最後，野豬翻身，成為了班上受歡迎的重要人物，但幕後的製作人「桐谷修二」，卻因為一次意外事件，在成功改造野豬後卻陷入被同學孤立的情況，似乎陷入舊昔野豬的處境，最後甚至轉學，但是他決心，在新的環境裡再次施展個人魅力，儼然又進入另一個同儕的人際戰場，開始新的循環。雖然這是虛構的故事，但故事所以能受讀者喜愛，我相信和許多人的成長記憶都有關係。因為在每個人求學的階段，幾乎每一個班級都會出現如「野豬」的代表型的人物，也一定會有一個對比的「風雲人物」，缺少的可能只是小說裡的改造計畫。
我自己在國中時代，身處於拼死拼活的國三「前段班」，勉強在高手雲集的班上求生存，而班上有位「阿目」同學，明顯在班上扮演類似小說裡描繪的可憐蟲角色（雖然有一部分可憐是自己造成的）。他的外表矮小乾瘦、皮膚總是髒黑像永遠洗不乾淨的樣子，第一眼給人的感覺真的只能用「猥瑣」兩字來形容，糟的是他老兄功課又慘不忍睹，雖然勉強進入升學班，但總是在班上爭取最後幾名的寶座，在以升學為優先的「勢利眼導師」眼中，「阿木」一直被視為很白目，後來同學不知怎地就叫他阿目、阿目，成為他的代名詞；相對的，班上數位高材生當中，有位被同學喊為「成哥」的男生，一七八的身高加上運動員的身形，擁有一顆聰明的腦袋，典型能念書又懂得玩樂的領袖型人物，在班上呼風喚雨。外表俊美加上課業優異的雙重加分，使他成為老師心中的寶貝，而擁有濃眉大眼輪廓分明的五官，也讓他在國中那個暧昩不明的青春潮騷期，時不時有女生投送情書，成哥是班上的風雲人物，他與阿目是天差地遠的同學，但卻因為一次打架事件而有了交集。
阿目同學在班上的情況，雖不像小說裡描寫得如此誇張，但情況也好不到那去，分組討論的課總是落單、找取笑對象絕對少不了他，考試考不好挨老師棍子被打得最慘，但他總一派似笑非笑的傻表情。不懂打扮其實沒關係，但指甲縫常帶了一圈污泥、肩膀上有點點飄散的頭皮屑，使他成為同儕嘲笑的對象。
有次不知什麼緣故阿目和成哥起衝突，細節沒人弄清楚，但所有人都看見成哥先動手打人，而性格懦弱的阿目那次一反常態動了火，忍不住罵了句國中生都會的「幹ｘｘ」，沒料到此時班導師走進教室，兩人於是都被叫到講台前進行審問。同學吵架打架難免，事件發生後阿目挨了導師十多下棍子，原因是在教室「講髒話」，但先動手打人的成哥卻只被口頭告誡，可憐的阿目只有乖乖坐回自己的位子去。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阿目或許得為自己的遭遇負些責任，但是身為教育者的老師也和同學一樣，不問青紅皂白的造就另一種群體暴力，和小說裡透露的情節不謀而合。這件事情莫名深印我的腦海，班導師舉起棍子往阿目掌心揮去的畫面像電影慢動作般反覆播映，阿目承受的不單是掌心的疼痛，也夾雜了因外表不被群體接受而得面對排擠與壓迫，正好透露這個世界有些不公平似乎是不會改變的。
外表亮眼雖不是受人喜歡的唯一保證，但從求學的教室到工作的辦公室，外表不起眼的傢伙的確常和可憐蟲畫上等號，有時，我們也被迫扮演類似的角色。另外，即便你不是「野豬型」人物，但若你因同情而太靠近，一旦被歸為同類，則你也可能陷入同樣的窘境，成為人際團體裡的另一頭「野豬」。人際壓力像一把無形刀刃，同儕暴力在團體裡永遠存在，只是演員不同，不小心鬆懈，你就會遍體鳞傷。
作者白岩玄用小說成功改造了一頭醜敗的野豬男，但是別忘了，野豬跳脫悲傪命運仍是依賴了有力的靠山，這意謂者大局總還是操之在條件優秀者手中，上天堂或者下地獄由他主宰，如果沒有貴人伸出援手，野豬要翻身談何容易，在書中嬉笑式的書寫中，點出了「群體暴力」的實相，是更值得思考的部分。學生時代裡「升學班」與「放牛班」的分野；職場生涯中「職位高」與「職位低」的區隔，群體裡的弱勢為了求生存，為了能在同儕間求得立足地，有力量者可能成為領袖人物，疲弱者則選擇接近靠攏之，嘿！是不是有點像黑社會老大帶領馬一群小囉嘍四處劫殺的情況？
社會新聞裡曾經有男學生因個性柔弱、女性化而被毆打傷害的真實例證，雖然原因和小說裡的野豬情況不盡相同，但這種小型的、細微的、無形的群體暴力存在卻是無法否認，而即便不是真正施暴的人，為了怕被冠上與野豬同一陣線而選邊站或漠視的另一群，其實也無心地成為另一種迫害者，暴力有時候未必是施暴者刻意製造，但這些多數人的小小暴力，卻常會匯聚成一股恐怖的惡勢力，把野豬砍殺得血淋淋。其背後因素與教育體制及社會價值觀絕對脫不了關係。當一個人無法達成社會所期待的價值觀，他在無形中也就慢慢被迫退化為一隻野豬，這本書除了點出這些微形暴力，也嘲笑般警示著我們，每個人都同時具備野豬及傷害野豬的施暴者身分，因此，目前殘忍殺手們請小心，因為有天你也可能變成受害者。
書的介紹
《改造野豬》
作者： 白岩玄
譯者： 周若珍
出版： 小知堂
ISBN: 9574504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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