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在家裡也是一個人，沒有人會來干擾。但是還是不斷想要往外跑，說要『找個地方靜一靜』…」
談起生活，我瞭解那樣的離奇心境。
你有你的孤僻，那我就放心了。
孤僻的人，無論如何都可以好好活下去。
我只是感到內疚。說了那麼多，我只是愈站愈遠，遠遠看你。
當年我還穿著高中制服，在高崗上讀《擊壤歌》，你抱著10萬字的小說手稿，考慮要不要繼續寫下去。那時朱家的人對你很好，三三剛起步而已。更何況，你寫的那種大歷史，也不對三三的胃口。
爾後我還在《荒人手記》裡想，李維史陀到底跟荒人有何關係，你說：「天文的小說，就是那樣，有著上一代人文以載道的包袱。天心也是。」那你呢？你企圖以史詩的筆調書寫大時代的恩怨情仇，恐怕只有更沈重了。
是啊，這個年代的孩子，誰在乎沈從文、張愛玲。那是五年級以下的文藝青年，泛黃歲月裡的倉皇年少。現在我們都談村上春樹和吉本巴娜娜了。關於川端康成，甚至芥川龍之界，步調過於緩慢，這年代誰能容忍花一整頁，形容一個女人的長相，更別提藝技、河童這些離生活遙遠的人生和傳說。
然後就尷尬了。
山上走一遭，你帶來一朵盛開的茶花。
不祥的預兆。
你知道茶花的暗喻嗎？
茶花傷格。
如果說櫻花總是在最美的時候毅然墜地，完成早夭但燦爛淒美的人生。那麼茶花恰恰相反，堅忍地站在枝頭上，花開了，花謝了，花爛了都不肯墜地。「進退無時，晚景淒涼。」我那教文學批評的老師無情地說。
花季過後的茶花園，是一片怵目驚心的狼籍。
採下也是好，因為失去土壤失去水分而墜落在案前，尚且能夠得到一聲疼惜的嘆息。
還有多少我不知道的傳奇故事呢？關於你的人生，對我的意義就像是一本歷史教課書。我在燈下細細核對年代、事件、出場人物，啊..遙遠得不像真的。
就像有一回，我在捷運忠孝復興站與朱天心擦身而過，那幾乎一不留心就會錯過的一張主婦的臉孔。我瞬間想起《擊壤歌》《昨日當我年輕》《方舟上的日子》《想我眷村的兄弟》….一個小小的主婦的身軀，那身軀裡包藏著豐富的歷史文件，一不留心根本就不會注意到的…。
我想一直以來，我的閱讀習慣，存在著很大很大的漏洞。
那是關於文本的解碼過程，以及將文本內化的過程。
「誤讀」是完全沒有辦法避免的事實。
恰恰印驗了解構大師們的理論。
不知道，黃舒駿當年在寫「未央歌」這首歌的時候，心裡在想什麼？他說：「..聽說了小童在臺灣的消息…」我瞭解那種內心的激動與起伏，但是如果真要核對書中的童孝賢與真實世界的童孝賢，怕就不知道該拿那原本完整不已的《未央歌》怎麼辦了。
所以我怕的是你最好不要一次把故事都說完，我已經漸漸感受到一種邊際效益遞減的尷尬了，當故事說完你會看見我只剩下騎虎難下，停在原地，不能前進也不能後退。
你的所有錯覺是X世代文藝青年的懷舊所造成的，歷史又再活了一遍。但那終究只是歷史罷了。關於生活的現實，仍然落在「找個地方靜一靜吧！」這樣的層次。即使這我也能懂。
但終究，已經邊際效益遞減了啊…
我和我的騎虎難下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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