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懶洋洋的下午，中文學校的教室裡，疲憊老師VS精力旺盛的二年級小朋友。
這天上午教的課文，是篇簡單寓言故事，敘述一隻好吃懶做的蚱蜢，在某個不易覓食的深秋季節裡，向一隻勤勞螞蟻乞討食物。小螞蟻取笑蚱蜢：「你既然能一夏天都跳舞，那麼你就一冬天去唱歌好了！」故事沒有結尾，留給讀者自行想像。
「你們覺得最後螞蟻會幫助蚱蜢嗎？」我將問題拋出。
小朋友想了一會兒，有的略微點了一下頭，眼神中仍帶著疑惑；較遲回答的人，顯然深思熟慮過，他們卻搖頭。接著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答案慢慢開始一面倒，先前肯定的幾個也被否定的票數給拉走了。
「不會嗎？」我感到一絲訝異。
「不會！」全體回答的斬釘截鐵。
「為什麼？」我覺得這是個了解兒童心理的好機會。
全班頓時靜了下來，思考著該如何回答。我知道困難度不小，首先問題本身就不好答，臆測他人行為比解釋自己行動難，加上必須使用不熟悉的中文，表達上更是不易。
「因為...」年齡較長的男孩緩緩地開了口，卻有些接不下去。
「沒關係，慢慢說。」我知道一旦有人開始發言，將成為其他人的壯膽良藥。
「因為如果螞蟻幫了蚱蜢，蚱蜢就更不會自己努力了。」
這是站在螞蟻角度想的答案吧？他認為螞蟻若是伸出援手，蚱蜢將無法記取教訓，只會依賴螞蟻生存。不能說沒有道理，我忽然覺得有點像納稅人對領失業救濟金人的抗議。
「嗯，很好，還有沒有別的答案？」我一面問一面繼續剛才的思索。
「不給，因為不公平！」一個平時不多話的慧黠小女孩說。
「不公平？」我楞了一下。
「因為螞蟻一直在做事，蚱蜢什麼也沒做！」小女孩冷冷的，沒有笑容。
「所以就不該給蚱蜢吃的東西？」我問。
小女孩點點頭。缺乏生產力的人自動被摒除在外，這是社會生存法則。也許蚱蜢真正的偷懶原因是無知，但有人肯給蚱蜢學習的機會嗎？還是只有沈淪的不歸路？
「說得很好，有沒有...有沒有別的答案？」我覺得心裡有點沈重。
「老師，我知道！」一向伶牙俐齒的小男孩舉手。
「好，你說說看。」我越來越覺得自己不了解兒童。
「螞蟻不會給蚱蜢東西吃，因為今天如果換成是螞蟻沒東西吃，蚱蜢也不見得會給他呀！」他說得理直氣壯。
我全身僵硬，血液似乎快凍結了。將一件未發生過的事朝最壞的方向去算計，成人世界的爾虞我詐，曾幾何時也開始適用於小孩子了？面對這一群超齡思想的小朋友，我不知該從何說起。
「老師，結果到底誰對嘛！」一個活潑多話的小男孩催促著。
我吸了一口氣：「誰都對，這一題沒有一定的答案...」我小心翼翼地回答：「...所以螞蟻幫助蚱蜢也是一種可能啊！小朋友，你們想想看，螞蟻是不是可以先拿食物給蚱蜢吃，告訴他不應該偷懶貪玩，然後再教他怎麼樣來儲藏食物。這就好像你們平常也會犯錯，爸爸媽媽和老師會先教你，然後再要你改過。那麼，螞蟻是不是可以先原諒蚱蜢呢？」
我的答案得到了小朋友的肯定，可是我不知道他們是真的認同，還是僅因為「只有老師的答案對」。七、八歲不該是心中只有糖果、遊戲與玩伴嗎？大人的價值觀、現實的社會早早就扼殺了純真，同情心很可能僅是一層薄薄粉飾的假象。無疑地，他們思想的早熟可以在這個亂世中生存，但，我該替他們感到喜、抑或憂？看著課本插圖裡的可愛綠色蚱蜢，頭一次覺得牠的眼神好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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