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鬧鐘就響了，雖說是聖誕節，但反而比往常更早起，因為目的地比前幾天都來得遠。大家仍在首都時就曾討論過，想參觀一個名為「巫婆洞」的鐘乳石穴，旅行社的人也說很值得看看，可惜人數一直湊不齊。如果人少我們必須支付的車資就多，但這還是其次，讓人頭疼的在於，到了巫婆洞後，若是不滿十人，對當地導遊來說不敷成本，我們將無法進入。這個問題一直到前一天才獲得解決，與我們同行的兩位遊客決定一起參加。這樣一來，我們一共是七個人，雖離十人還差三人，但當地總會有零星的遊客，補齊數目應該不會太難。
睡眼惺忪地出發，不知是否大家都和我一樣在補眠，所以一路上很安靜。車駛過前半段必經路途後，彎向另一段我們從沒經過的山路。兩旁山壁雖陡峭，但和Atuel峽谷截然不同。亂石堆、仙人掌、不知名的野花草遍布著，感覺有些荒涼。我想起前一天曾和大廚商量許久，我隨身帶著駕照，所以在考慮湊不齊人數時，我們可租車自己開。然而現在看到這般荒涼景像，我開始慶幸沒去租車，不熟悉的路況、車況，加上我的破技術，絕對會造成大恐慌。我嘴裡不承認，心裡卻有些發毛，如此崎嶇難行的山路不是我這種初學者能應付的。
我們到達目的地時，已近晌午，只見空曠荒野中，一間小木屋孤零零的佇立在那兒，周邊環繞著大大小小的石頭山。小木屋是管理處，牆上貼著洞內各類鐘乳石的照片及解說，門口還放了一本厚厚的訪客簿。留言不多，可能是開放參觀的時日仍不算久吧！我們停留了一會兒，解說導遊發給每人一頂頭盔，我怎麼戴也戴不好，天真的以為它的主要功能是照明，應該不至於到防山崩落石的地步，所以也就不怎麼理它，後來到了洞內才驚覺它的重要性，不過那時已無暇重戴，只能不時地調整一下，這是後話。
大家聚齊後，年輕的導遊帶領眾人走向其中一座石頭山，沿著粗糙石階而上，耳邊可聽見急勁風聲，和腳下碎石碾過的單調聲響，我邊走邊想在如此偏僻的山區裡，一個外表毫不起眼的石洞能被人發現，真是不可思議，於是更覺得世上無奇不有，任何惡劣環境下都有人的痕跡，人類這種生物的意志力和冒險精神是不容忽視的。當我們終於走到洞口時，大夥兒或多或少都有些喘，導遊讓大家先緩緩氣。從洞外向內看去，由於裡面沒有任何照明，黑漆漆的一片，看不出什麼，不過還不致陰森恐怖就是了。踏進洞前，我暗自祈禱，千萬別像前一天泛舟那樣丟臉才好。
導遊帶著大家向前走去。腳下踏的不再是碎石，而是一層柔軟細沙。走了沒多久，洞內漸漸拓寬，我們在一個類似大廳的空曠處停步。導遊做了自我介紹，由於他戴的頭盔有人在上面寫了「羅蜜歐」，所以之前大家以為他叫羅蜜歐，其實不是。不過既然他肩負拯救茱麗葉的責任，在此就稱他作羅蜜歐吧！羅蜜歐為了讓大家慢慢適應黑暗，於是叫我們暫時關掉頭盔上的小燈，我們一面先在黑暗中聽他講述巫婆洞的由來，一面讓視網膜開始習慣。
有關巫婆洞的傳說版本很多，一說是以前原住民在洞內舉行儀式時，眾人圍著火堆起舞，火光將人影投射在洞壁上，由遠處看來，有如巫婆的聚會。另一種說法是兩位落難的異國女子，為了躲避土人追殺，找到這個棲身之所，於是白天藏在洞裡，夜間出來活動，長年下來蓬頭垢面、衣衫襤褸，形象有如巫婆。值得一提的是，洞內已有部分鐘乳石遭人盜採，十分可惜，不過這個天然石洞至今仍有未開發處，所以只要維護得當，它依舊是大自然重要遺產。當我們再度將頭盔上的小燈打開時，有一家人先行離開。雖說他們支付的門票比我們少，但等於沒參觀到什麼，似乎有些划不來，我覺得他們應該不會大老遠的跑來，而不願添少數的錢全程參加，難道是帶著小孩不方便嗎？
我的疑惑很快地得到答案。羅蜜歐帶頭走向轉角處的下坡，由於地面上有一層沙，坡很滑，兩邊只綁了簡單的繩索。半走半滑下坡後，洞口慢慢變窄，狹窄處需側身通過、低矮處要匍匐前行，這是一系列磕磕碰碰的開始，我才終於明白頭盔在此地的用途。好不容易立起身時，向四面八方看去，驚覺沒有所謂真正的「路」，起起伏伏、高高低低的石塊遍布著，心知肚明是無法回頭了，只能盼前方的岩石不要太難攀登就好。羅蜜歐不時在前方示範動作，指導大家該用哪隻腳、踏哪塊石頭較好走，大家一次完成的動作，我要分好幾次才做得到，有時望著石塊間黑黝黝的大空隙，心中揣測著到底有多深，真是欲哭無淚。
和我想像中的差太多了！我一直以為，既然是生態保護區，又是觀光景點，最起碼會鋪個較好走的步道，不可能讓大家像猴子一般跳來跳去，沒料到竟要手腳並用地爬上爬下。或許這樣形容對身手矯健者有些污辱，但我絕不是酸葡萄心態，只是覺得這些奇觀只有年輕力壯的人看得到，老人家和行動不便者卻被剝奪了權利。我想，若是可以在不破壞的情形下，修築一條簡單的棧道，相信必能造福更多喜愛大自然之人。不過話又說回來，也正因原始到需要動手攀岩，我從未如此接近過鐘乳石。
這種石頭是由山中含碳酸石灰的泉水慢慢滴成，除了洞頂的鐘乳石，我們還看到一個特殊的石却。羅蜜歐警告我們千萬不可用手觸摸，人的手帶油脂，哪怕是再少的油也能使碳酸石灰不再堆積而滑落，於是大家總小心翼翼地避開，只扶著普通岩石。周邊岩石通常是濕冷的，觸摸後總覺得手中殘留粉狀物質。我相信那一定含有碳酸石灰，更覺得若不修築棧道是一種長期扼殺鐘乳石的行為。我們向更深處前行，踏過一塊又一塊的石頭，爬過一道又一道鐵梯，我覺得自己越來越笨拙，越來越沒力氣了。看著大家漸漸遠去的背影，心裡開始發慌，想快些趕上，可是偏偏力不從心。
等到我趕上時，大家已爬到兩面大石壁前。我在後方沒聽清楚羅蜜歐說了些什麼，也不知他是否又示範了正確動作，反正我開始硬著頭皮自己亂爬，只求不掉進兩面石壁間的深縫裡。到現在我還不明白是自己怎麼爬的，越爬越高，到了再無踏腳之處，於是只好死命抱緊岩壁，腦袋一片混沌。在羅蜜歐尚未救援前，大家笑得很開心，說我看起來像蜘蛛人，可是我的窘況只有自己清楚，我像隻無助的壁虎，飽受驚慌還得跟著擠出笑容，幸好沒再多等，否則我的眼淚隨時就要掉下來。是的，羅蜜歐即時救了「逐離也」，那個被放逐，離大家遠遠的逐離也。羅蜜歐將逐離也安置在石壁的最上端，其餘的人則排排坐在下方。羅蜜歐在對面的石壁做實驗給大家看，我們把小燈關掉後，他用相機的閃光燈照向石壁，於是很奇異的，石壁隱隱約約泛出紫色光芒。
羅蜜歐接著向大家講述故事。我心神不寧，沒仔細聽，只大概知道過去曾有科學家在這裡做實驗，研究人在長期黑暗中的生理變化，結果被研究的那個人最後發了瘋，必須接受心理治療。故事說完了，羅蜜歐要大家也做個寂靜無聲時的小實驗，他說靜到某個程度時，首先可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再靜下去，可聽見血液在血管內的汨汨流動聲。實驗開始了。我沒聽見心跳，卻聽見不遠處的水滴聲，我想那應該來自上面的洞穴，它的大小只能容納一次一人匍匐爬過。燈未熄前，我因居高臨下視野較清楚，所以發現除了剛進來的入口，唯一的出口就是我上方的小洞穴，想到接下來不知還有什麼磨難，怎麼樣也靜不下來。更糟的是，我感到自己正在慢慢下滑，只得用力撐起身體，努力抓緊周邊的一切。
雖穿著長袖，我卻覺得又濕又冷，冰涼的石頭使我的雙手漸漸麻痺，短短數分鐘像是過了一個漫長世紀。羅蜜歐宣布實驗結束後，不少人意猶未盡，於是應觀眾要求，又延長再體驗一次，我那時的心情與處境只能用「高處不勝寒」來形容。我下定決心，若是大家一定要實驗到聽見血流聲方休，那麼逐離也絕對嚎啕大哭以示抗議！幸好，沒讓我等到成化石便終告結束，我們也沒繼續往上深入爬去，而是該走向回程了。在與我們同行的兩位遊客幫助下，我下了「山」，羅蜜歐點名要我走在最前面，免得再惹麻煩。有人協助自然不同，我的動作快多了，甚至比先前俐落，我懷疑是不是和心情有關。
終於重見光明時，我整個人快癱了，走路跌跌撞撞，要不是有人幫忙，我很可能滾下石階，真的好糗！之後，在小木屋外午餐，有些食不下嚥，不過很慶幸歷劫歸來，並且精神尚未錯亂。我們停留一陣子後，又再度上車。回程路上，覺得氣溫驟然下降，看見地面上鋪滿了一層白色的東西，導遊告訴我們剛下過冰雹。休息時間大家下車，我隨手撿起幾顆晶瑩的小冰球把玩，心中期盼這短暫的陣雨多少能抒解水荒。下過冰雹的空氣十分清新，潮濕泥土和濕潤後的枯草融合成一種很特殊的氣味，想想也覺得有趣，那味道像極了陳皮梅！
這是最後一次車子開在這條熟悉的路上，第二天我們就要離開San Rafael，出發前往省會Mendoza。遠處的鹽田在夕陽下，反射出淡淡的粉紅色，讓人想徜徉於它溫柔的夢境中。望著不斷向後的一草一木，雖依依不捨卻也是到了告別的時候。送我們回住所前，車子先開往同行兩位旅客的紮營處，營區位於Grande河谷，也就是前一天大家泛舟的地方。再次造訪，由於下過冰雹，河水暴漲不少，他們開始擔心搭在河邊的帳棚可能不見了。答案如何我不知道，因為直到我們離開前，他們還是沒有勇氣去一探究竟。我見到營區旁有許多小木屋，看起來很清幽，我想若是以後還有機會再來，改住小木屋，感受一下依山傍水的滋味應該不錯。
天色慢慢黑了，就像每齣戲都有它的落幕，我的San Rafael行也接近尾聲。除了滿滿的回憶外，我發現還多了「實質」的東西。晚上洗過澡後，覺得手腕間黑黑的，我本來以為沒洗乾淨，因為一整天爬高爬低，全身上下一定很髒。可是，怎麼洗也洗不掉，還有些痛痛的。仔細一瞧，那是手印，原來我被拉上拉下地捏出瘀痕啦！我的皮膚差，隨便一撞就很容易瘀血，所以一定還有別的地方情形相同。檢查了一下，果然不錯，手臂上、腿上同樣有很多淡淡的痕跡，正「蓄勢待發」中。大廚認為它們一定要「發」出來才好的快，其餘人士口徑一致。於是，San Rafael的夜晚不再寧靜，只聞某人悲慘淒涼的哀嚎聲，迴盪在夜風中...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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