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谷日誌~ 喔，美麗、飄浮、永不停歇的雲彩啊!我這樣一個懵懂無知的孩子，暗戀著它們、凝視著它們，卻不知道自己也將像一朵雲，一生漂泊，流浪各地，處處陌生，徘徊於有限的時間與永恆之間 —赫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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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的夜總是為果農帶來一份不安，每每寒流之音在TV響起，果農之間就是一陣騷動...在春節前，我的父母們辛苦的將海梨柑採完，立刻接著架接高接梨，接高接梨的過程雖然只有兩個星期卻感到相當漫長，從小懶惰的我總是哀怨的跟在大人的腳步後面，犧牲自己幾乎所有的假日奔忙的到園裡幫忙，對於學校的成績還能剩下多少追求呢?

然而歲月不會饒了他們這群賣命的農人，每每收成到來，不是遇到颱風狂烈的侵襲，就是無情中間商人的剝削，我實在不想帶著太多的怨意來述說農民的歷史，但是還是常在驀然回首時感到一陣心寒與鼻酸。

高接梨的接枝很是費神，有些梨枝長得如姆指般粗大，雖然用上很鋒利的刀刃卻也須要耗費很大的力氣去剪斷，剪完後再將剩下半截的枝條切片，之後連上買來的花苞，然後再纏上好幾圈膠帶，最後再套上塑膠袋，以避免寒流阻礙花苞的生存。我只接過幾次，每次接完手就變得酸痛、僵硬，還有手掌上一點點的烏青凝血。

我的母親還有父親以及祖父，他們都已習慣這樣被歲月磨練的日子，我的母親更是讓我心疼，身為女人的她竟有一張粗糙得幾乎可以割人的雙手，上面布滿了光陰無情的磨礪痕跡，至今我已三十出頭，我的手因為沒有接觸太多的粗活，與一般人一樣光滑，每每握起母親的雙手，看著她滿布風霜的臉與一首灰白，就感到親情之愛的偉大與恐懼歲月的無情。

索性躲過了去年年底的寒流，到了今年春節前恰好是豐水花開的日子，這些原本長相呆板無奇，毫無美感可言的花苞中幾乎有七成以上都開了花，有的含羞待放，有的已婷婷玉立!然而有的還是躲在咖啡色的睡囊裡，似乎就想這麼沉睡下去，不願面對世間成長的艱辛。但這可能只是個好的開始，接下來的成長還充滿了艱辛與危難，每朵花朵都只有短暫不足一星期的壽命，如果沒有很多小飛蟲或蜜蜂來一親芳澤或是春神的眷戀也一樣難以逃過夭折的命運。

近年來蜜蜂與飛蟲越來越少了，當然是台灣的靈長類不懂保護大自然的結果，聽說還有一種前所未見、廣布全世界的蜜蜂滅絕性病症正在發生，對於須要自然授粉的農民而言當然會影響其收穫!索性現代化科技又在此時展現了它的卓越與英勇，讓原本須要靠人工授粉的花朵有機會用機器取代蜜蜂與蝴蝶的工作，完成生命神聖的使命。



然而授粉須要好的天氣配合，要有一點太陽再伴些涼風，溫度保持在25度室溫以上最佳，粉粒對農民相當珍貴，生命期很短須要冰凍在冷凍庫內，農會解說員還說必須當天用完，不可放到隔天，否則內含花粉精將全數昇天，而且一公克至少要價300元以上，使用時要調配大量的紅花米(台語，傳統上做紅龜粿用的紅色色素)，這個目的有兩個，「一個是讓花粉顏色容易辨識以免過度浪費使用；另一個好處是可以減低花粉的比例，也是為了更加省錢，」最後將之倒入人工授粉機中，就可到果園內將粉一點點的噴在每一小朵白雪般嬌柔的花苞內。

註※有關花粉的取得，據說是由鳥梨樹(山楂的俗名)的花朵中一朵朵取得的雄蕊內小苞子囊，用以和高接梨雌蕊內的胚珠完成授精，因為蕊囊極小難以用肉眼看見，數量也極少，取得的方式又相當具有專業性，而且每年可取得花粉的期限也很短，如果延誤了期限取得的花苞很可能已經死掉或是無法跟上高接梨的花期，故而洛陽紙貴，冒險偷渡者絡繹於途。

授粉如果成功就能在花萼上漸漸長成一粒粒淺綠色的小小珠子，而花期太慢的花朵要在此時一併篩掉，讓花況良好者留下來，否則太多菓子會互相影響生長，辣手摧花也不過如此，此時一邊站在三角型鋁製高梯上工作的懶散的我，其實有點心不在焉，一邊俯瞰著一整片雪白梨花園裡散發的淡淡田園風光，吹著溫柔的涼風，就像投入了深愛之人的懷裡，毫無壓力的享受著飄來的新鮮寧靜的氣息，花朵間四處穿蕩採蜜的活潑小蜂的樣子可愛極了，他們就像環繞在花仙子周圍的和平使者，帶來了自然之神美麗的祝福，無私的為人類帶來豐足，頓時讓我愉快了，遺忘了工作的沉悶與睡眠不足的侵擾，遠處的高山美景更是不用多言，自小生長在這片山林的我，早已習慣仰頭觀望遠方，像個沉思著一般作著各種雲與山、山與夢的換想...


「你快一點啦!花粉要快點噴完耶!再等就來不及了，你初一是不是想要再來工作啊!」我老爸真是有夠兇的，每次工作中我老爸對我的責備總是不斷重覆，實在令人十分厭煩，也讓工作更加無趣!除非是他的酒友一起幫忙工作，讓他能有說有笑，否則和他共事保證是一件痛苦的折騰!但我也相當佩服他的敬業，因為閒時話超多的他總是喜歡說三道四，卻每次在工作時對我繃著苦瓜臉，不時又是一陣嘮叨，除了我以外還有我媽媽，她明明做得很好，只是去喝口茶也可能莫名其妙的被他兇個幾句，我弟弟就是受不老他這一點才遲遲不肯接我家果園的工作，寧可到外頭當的搬石鋪路、板模綁鐵的粗工，否則水火不容的他們碰在一起可能很容易蹦起衝突。但是其實我父親是一個很友善的人，只是容易焦急、過度敏感，再加上嚴重的注意力不足，雖然不能成事，但也給外人憨好人的印象，至於工作以外他是很少生氣的。


我們都知道春天的美，但確有如一位善變的美麗女人，時而以負氣、寒冷的夜來對抗男子的自私；時而如嬌羞的姑娘為男子帶來暖暖的詩意，又偶然忽而灑下輕輕的雨點有如淚珠；有時卻像個可愛活躍的小姑娘，在田野裡追逐著向日葵。身為孤獨的農人在荒郊之地耕果，總是不希望這位美女給的愛太過熱烈，總希望她能保持溫柔與友善對待自己的花菓，有如對待相敬如彬的情人。所以果農的心中常常期望：「希望南風不要太強；太陽不要太烈，在柔美的春日裡她能用溫暖的陽光、包容的雨珠，外加一些些涼爽新鮮的氣習相伴，不急不慍的對待我們水果的成長，才能讓春梨一顆顆越來越形結實，提早預防夏日烈陽的焦烤或是颱風暴怒的襲捲...」




「哞...哞...哞...」此起彼落有如聽見遠方的水牛，發出品嚐青草後滿足的叫聲，聲音輕微不致於使人煩躁，這是花朵授粉機的風扇隨風傳來的聲音，當我們一朵朵辛勞的幫花朵服務之後，還要幫花枝篩掉過多的雜葉，只留幾葉以幫助營養與水份的抽養、傳遞。這是授粉的兩項必要工作，雖然充滿了機械與人為的操控，但是為了生計，為了違反自然無情的天擇，也許也為了滿足資本主義下發展出的琳瑯滿目的須求，鄉下的果農不得不辛勞的工作，不斷的嘗試新的品種，新的品種又會遇到更新的品種將原品種擊倒，前撲後繼的累積著汗水所換來的成就，然而這些成就卻是如此微不足道，就像我家附近的居民，未曾有聽過因為辛苦做農而脫離貧窮的，他們總是樂天知命的努力為之，努力的保持在社會會的尾端追逐，一代又一代的循環，毫無建樹的帶著無奈與無悔安靜的過完這一生。

花粉噴完過後據說幾個小時就能完成授孕，再等個一段時間就會有小指頭大小般的果實，可愛的果實已有了青澀的笑臉，但是有一些慢花慢授的果子不夠份量，還須面對一波被攀折的命運，犧牲小我的結果，如此才能讓美麗的同伴長大結實。

今年過年前恰好是開始授粉的日子，身在工業界的我雖然放了九天連假，但實際上卻有七天都在家幫忙，一天到山上拔藥草(也算是工作兼登山休閒)，另有一天是初三在家陪回娘家的姑姑與親友們相聚，事實上根本比上班還要勞累，但我將之視為一種有益的健康運動(以免年菜及甜食吃太多造成體重失控)。



過年前兩天依據漢人的習俗晚上都要拜天公，除夕夜也要拜祖先，還要趁機會將家裡四處打掃一番，但是最麻煩的是身為果農的我們還得到果園裡摘海梨柑、替梨花授粉，對已經習慣都市的我而言，這樣的年假實在相當乏味。

就這樣，這次過年前因為我弟弟人在台北烏來內洞山區替人「墾荒」(事實上是去幫忙林務局在山區景點開設登山步道，)而我就負責幫忙家人授梨花粉、篩選花朵與大掃除，其它幾天大多在園裡工作。



初三是我們家唯一放假的兩天之一，但是我仍陪乾舅到山上去採藥草，當做是一種認識草藥與登山的機會，我實在是不願將野生的藥草拔回，因為野生的好中藥近年已經相當稀少了，卻還有許多人繼續採藥來販售，我那位一窮二白的乾舅實在是沒錢生活，只好想要趁沒工作時採點野藥去藥店販賣，這次採藥的過程相當辛苦勞累，我雖然一珠藥都沒找到，但卻在草地上打起盹來睡了好幾個小時，等到乾舅又從樹林裡裝滿一大袋藥草出來時，我才緩緩起身陪他回家，心中暗笑自己體力實在不如這些每天出賣體力的工人們啊!

至於初一的我整天都在家裡看電視與陪家人聊天，或者到自己房間看看那本買來很久卻很少翻閱的張默與蕭蕭的新詩三百首，這本書讓我看得相當陶醉，有如雨後彩虹般的新鮮與瑰麗的感受，悄悄地沉澱了內心所有的無聊與煩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