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路的讀心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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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方面， 我有些保守的怪癖。
　　譬如說，我始終用圓圓一個鐘面的鬧鐘。每日用手撥的方式上鬧鐘，隔幾月就要換上新電池。直到這次申請信用卡，贈品是一台數位化鬧鐘。
　　夜晚坐在妝台，回頭，鬧鐘就在床頭。數位化面板閃著冷冷的光，望一眼，木木然沒什麼感覺。似乎……再不能夠感覺到「時間」。
　　過去，長夜不寐的日子，望著短針在圓盤上往下墜落，立即一陣心驚。圓盤狀的鐘面，一格一格地挪移，逝者如斯，我具體地感覺到光陰在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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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凱歌的《無極》裡，數位化的海棠、數位化的雪景，顏色明艷、特技奇眩，卻少了最重要的東西。
　　一個連一個特效鏡頭，卻沒有任何細膩的人性。觀眾不明白傾城（張柏芝飾演）要的是什麼？不明白無歡（謝霆鋒飾演）恨的是什麼？他們的糾葛，因為童年的那個饅頭？還是因為一句命運的詛咒？既然要碰觸「命運」這大而無當的命題，結果卻變成「時間倒流、春天飄雪、死人復生」一類的口白，簡單得如同開玩笑。
　　這部《無極》，比起陳凱歌早期的《黃土地》、《霸王別姬》，正好像張藝謀近年的《英雄》、《十面埋伏》，大不如之前的《活著》、《一個也不能少》，這兩位同門的大導，添加上數位新技術，卻掏空了真摯的感情。
　　數位化，甚至讓人忘記跟觀眾的聯繫？我並不排斥數位化技術，只是抗議《無極》裡用起數位化技術，就由著它反客為主，連故事也變得虛泛而造作。其實，我一向對掌握動畫特效的導演最為欽佩。譬如昆汀．塔倫提諾（Quentin Tarantino）拍《追殺比爾》（Kill Bill），看得我動情無比。又譬如勞勃．羅瑞格茲（Robert Rodriguez）與法蘭克．米勒（Frank Miller）共同導演的《萬惡城市》（Sin City），儘管是低成本的製作，卻飽富視聽之娛，更引出我心裡的義憤感。
　　儘管有許多電腦科技，演員一樣可以表現，布魯斯．威利（B r u c eWillis）在《萬惡城市》或者烏瑪．舒曼（Uma Thurman）在《追殺比爾》裡，激烈的性格讓人難忘。哪會淪落到像真田廣之？……《無極》中成了個花衣小丑。
那是因為《無極》劇情單薄，無從琢磨劇中人的個性。真田廣之所飾演的大將軍光明，從頭到尾，就是一個不清不楚的無厘頭。
　　電影吸引觀眾，理由是故事說得動聽，讓人感同身受。像《魔戒》或《哈利波特》特效十足，但本質上，還是在說一齣動聽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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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我認為他們是適應不良。
　　像我盯著鬧鐘，面板上閃著螢光，假假的水藍色。我寧願撿起舊的，撿起來晃一晃，聽那在圓盤上一格格走動的分針。
　　陳凱歌與張藝謀，對著剪成的電影，不知道會不會懷念自己用樸拙的技巧，拍出真感情的舊時光？

　　　　(原載於自由副刊95.0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