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溫驟降,溫暖的南方霎時也有寒冬。
清晨,那隻好動的大頭狗又汪汪汪要出去,幾乎每天都上演這個戲碼:汪汪汪,我起床,嘟噥著幫牠打開門,大頭狗衝出去,我惺忪著睡眼窩在客廳等,汪汪汪,開門,狗回來,我回床上。
除了要克服睡意勉強起床(否則牠就繼續汪汪汪)的困難之外,冷天裡從溫暖的被窩裡哆嗦著起來也令人卻步。
溫度總是在清晨時到達最低,掀開被子,一時找不到拖鞋的光腳板踩在很冷的地板上有雙重的降溫作用,這時我總會隨手抓一件披在椅背上的外套穿上,保溫,這點,我一定做,好像變成習慣。
這是媽媽交代的。
印象中,以前的天氣似乎比現在有原則,每一個季節都謹守分寸,雖然並不明晰清楚得如同北國的春暖夏暑秋涼冬寒,但夏季並不特別逾越,總還留點味道給旁的季節,不像現在,終年常熱,冬天幾乎只剩陪襯的地位,而春秋更只是過渡,短短幾天而已。
記憶中,那時候的冬天經常是口裡噴煙的冷,兩手插在口袋不想拔出來,鼻子紅冬冬,晚上穿著睡覺的褲子早上起來不脫掉穿在制服裡,縮著脖子走在校園,老師教官總是吼:「不用腦筋的人才把手放在口袋裡!背挺起來!背挺起來冷就怕你了!」但同學們常常繞著圈子躲教官老師,就是不想聽。
我聽話。不是因為教官老師說的,是因為媽媽這樣說:「手插在口袋裡,容易跌倒。」對老是東跌西倒的我來說,這話雖然不是箴言,但會一直留在耳邊,有點猶豫的時候這話就會跳出來讓身體自動去執行。
高中的時候每天早上要步行二十分鐘去搭車,學校在郊區,有點遠,要準時到校非得在早上六點二十分以前出發。冬天的清晨總是冷,有時還搭著白濃濃的晨霧,身上有外套長褲保暖,臉面卻毫無屏障,那時不流行戴口罩,只能赤裸著口鼻迎接陣陣冰冷的風。有一天寒冰似的冷風從鼻子灌進來,鼻腔來不及反應,冷風從鼻腔灌進山根眼睛,霎時鼻酸淚流不能止,從那次起,每到冬日早晨起床我就噴嚏連連。
媽媽就說:「起床的時候趕緊穿上外套,知道嗎?冷就在那一刻,沒穿上衣服就會寒到。」『寒到了』,家鄉話裡,就是受涼了。
我當耳邊風,哪裡相信感不感冒就只差那一刻!我刷完牙就來換制服了,哪那麼麻煩呀!
媽媽仍然總是這樣叮嚀,不管我們做不做;她就這樣一路叮嚀到我們一個個離家求學就業成家。
長長的時間中我們一一陸續變成人妻人夫人母人父,我們長大了,媽媽不知不覺變老了,更老了,很老了,然後病了,倒了,不說話了,走了。
天冷的時候,我看著兒子從被窩裡起來,光著腳走到客廳,身上仍然睡覺時一件單薄的衣裳,就對著比我高很多的兒子說:「穿一件外套吧!別冷到了!有時候受涼就在起床的這一刻呀!」看到丈夫起床後穿著睡衣進洗手間,我也說:「要穿件外套呀!起床的這一刻最重要了,這個時候保住暖了,就不會受涼呀!」
說著,我忽然發現自己在說著媽媽的話。
一個朋友曾經跟我說起一個故事。從小就在鄉下長大的他,很小的時候就學騎腳踏車,摔了幾次跤以後,終於成功騎上車了。有一天,他歪歪倒倒騎著大人的腳踏車經過阿公眼前時,阿公看著這孩子說了:「會騎車了!現在,要開始學會閃石頭了。」學會閃石頭看起來是騎車的技巧,但逐漸長大的孩子在後來長長的人生路上卻發現這話在現實中也適用:生活中有許多像石頭一樣的挫折困難衝突和障礙,怎樣閃過石頭順利前行,是必須學習的。朋友說:沒有讀多少書的阿公和阿嬤,常常會說著這樣有生活智慧的話,使他一生受用。
而我,在口裡不由自主地吐出媽媽曾經說的話,不單因為我是個關心家人的媽媽,更因為這是媽媽交給我的生活的智慧,在歲月中媽媽的智慧已經種在我心裡,成為我的智慧了。
所以,天冷了,不要忽略剛起床的那一刻,一定要披上衣服保暖,不要寒到了!這一點,不要嫌我囉嗦,我一定要說,因為這不但是媽媽的叮嚀,也是媽媽的智慧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