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香。
懿芬睜開眼睛，眼前陌生的景象讓她恍惚了好一陣才回過神。陣陣花香從陽臺那邊飄過來，懿芬看到母親的背影正蹲在一片花海之前，給花草澆水。
這裏是母親的家。
自從成年自己工作後，懿芬就從母親那裏搬了出來。儘管住在一個城市，她卻幾乎和母親沒有聯繫，更不用說來母親家。這個也有過自己記憶的房間，此刻看來竟有些陌生了。
懿芬揉著發痛的腦袋，終於想起來了。出了酒店，母親不容分說地拉著懿芬去喝酒。懿芬很想一個人找個角落，好好地哭一場，但是母親粗壯的手臂卻夾著她的脖子，死拉活拽地將她拖進一家酒吧。
「心情不好就要喝酒啊。電視上不都那樣演。」母親將一大杯威士卡「碰」地一下砸到懿芬面前，振振有辭。
懿芬根本沒有力氣和母親爭辯。兩年前因爲胃不好而被阿追勒令戒酒的她現在什麽也不想去想，帶著報復的心態，她一口氣喝光杯中的酒。
「這才是我的女兒嘛。」母親滿意地鼓掌，然後又砸下一大杯威士卡。
就這樣，懿芬也忘記喝了幾杯。她只記得自己想要掙扎著頭爬起來的時候，依稀聽到母親和調酒的年輕小男生說：「心情不好就要把自己灌醉，什麽都不要想嘛，睡一覺就會好了，對不對。來，再給她幾杯烈一點，最好是喝了馬上可以挂掉的那種。」
這是什麽母親啊。懿芬伸著手想說什麽，但是卻發現舌頭打結。然後，她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終於被她娘放倒了。
太陽穴隱隱發痛。懿芬揉著頭坐在沙發上，腦子裏不自覺地想起阿追摟著別的女生的畫面。一股酸澀的感覺刺激著眼角膜。
他怎麽可以這樣。儘管這是個感情漸漸稀薄的年代，但他怎麽可以背叛她。她是那麽愛他，真的是用心、用生命在愛，他怎麽可以用謊言瞞著她，讓她誤以爲，他一直只屬於她一個人。
「啪」地一聲，母親的巴掌重重拍在懿芬的額頭上，把懿芬剛才醞釀好的悲傷情緒全都拍走了。懿芬按著腦袋，不滿地對著母親叫：「我男人劈腿，你怎麽還這樣對我。」
「男人劈腿又怎樣？」母親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對著懿芬反問。
「你哪知道我的心情。」
「我爲什麽不知道？」母親拿起一塊餅乾，對著空中一丟，在餅乾落下之際接住。她一邊咀嚼，一邊咕噥著懿芬聽不太清楚的話。
「你說什麽。」懿芬皺起眉頭。
「我說，當年你爸也劈腿，我不也照樣活過來了，而且活得這麽好。」
「什麽？」懿芬睜大眼睛。
「你爸那個沒用的男人啊。不但不會賺錢養家，還在外面搞女人，而且還讓那個女人懷孕了。」
懿芬看著說得一臉輕鬆的母親，根本無法相信。那個溫和厚道的父親，那個木訥的父親，居然是個背叛家庭的人！
「當年他跟那個女人搞在一起，把那個女人的肚子搞大。但是他又很怕我把事情鬧大，於是就要那個女人把孩子打掉。那個女人哭哭啼啼地偷偷找我，跟我說她不想把孩子打掉。你那個沒用的老爸還不曉得我已經知道他的事，每次在家裏還裝出模範父親的樣子——」
懿芬簡直什麽也說不出來，她怔怔地看著母親。這麽多年來，她一直以爲母親是對不起父親的那個人，她不知道，原來母親才是受傷的那一個。當年，母親是以怎樣的心情一邊罵父親沒用，一邊和他辦離婚手續的啊。
「當我知道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我就知道我不可能和他過下去了。我不想留一個心已經變了的男人，那多累啊。」
母親邊說邊站起來，朝著陽臺走去。懿芬看到母親在滿陽臺的花草前再度蹲下，小心細緻地澆水。母親的側臉透露出堅毅和強悍，她的眼神閃著倔強的光芒。這個女人，曾決絕地離開了背叛自己的男人，即使要面對艱辛的生活，要獨立撫養女兒長大，她也不曾低頭。她的大剌剌，是生活在她的命運裏磨出的繭子，讓她在風雨雜遝的歲月裏依舊可以仰起頭，走向未來。
母親轉過頭，爽朗地對著懿芬笑了。
「阿芬，現在你知道，你老娘我不是在騙你了吧。那種爛男人，真的早點離開他啦。留在一個連心都不是你的男人身邊，才不會幸福呢。你看你娘我，如果不是當年離開你那個死老爸，現在哪有機會嫁到衣索比亞去。」
母親說完，哈哈大笑起來，她很滿意自己的這段話，還不時點頭誇獎自己越來越有水準了。懿芬看著這樣的母親，也忍不住笑起來。
好開心。如果不是母親的話，這個時候的她應該是縮在角落裏抱著枕頭在哭吧。可是，她的心裏，卻很清晰地確定，現在的她，需要的是微笑，而不是眼淚。
儘管她還是很愛阿追，心裏還是捨不得，但是，那又怎麽樣？
生活必須前進。如果愛情在此處停歇，拖著走不過是爲自己加上一個累贅吧。
外面吹來一陣風，將滿陽臺的花香吹進屋子。一時間，懿芬覺得自己浸在一個奇妙的世界裏。這裏仿佛一個能源供給站，讓她不斷地獲得勇氣，去抵擋接下來任何的衝擊。
而所有的能源，都在母親那個胖碩的軀體裏。懿芬第一次發現，其實母親很可愛。
在一堆花草中間的母親正小心地移動著身體，避免將花盆弄翻。她的動作有些滑稽，懿芬看得咯咯笑了起來。
母親聽到笑聲，轉過頭。
「你笑什麽啊。」
「沒什麽。」懿芬調皮地走過去，宛如一個小女孩。
「看你笑得那麽不懷好意，一定有鬼。」母親挑眉質疑。
懿芬突然從後面抱住母親。她的手臂碰在母親胖胖的身體上，感受到柔軟和溫暖。那種感覺，仿佛懿芬很小很小的時候，母親抱著她，母女兩個坐在種滿花草的陽臺看月亮的情景。那夜，月色很亮，懿芬的頭抵著母親豐滿的乳房，母親的身體似乎散發著記憶中遙遠的乳香。母親的手摸著她的頭，而她則在那一片芳香中沈沈睡去。
「幹什麽啊。」母親扭著身體，想要從懿芬的擁抱中掙脫出來。懿芬卻抱得更緊。
她知道，她正從母親那裏獲得力量。從現在起，她將勇敢地去面對即將發生的事情，如母親般勇敢。
原來，自己和母親其實真的很像。
懿芬微笑地將臉貼在母親的背上，她感覺到自己的嘴角輕盈地上揚。
「媽，如果你去衣索比亞的話，我會想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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