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海晨走的那天,周源得上班,沒有送他。楊海晨得趕早班車,太陽沒出來他就出門了。周源醒來的時候,隱約記得清晨朦朧中好像聽見了楊海晨出門的動靜,自個好像還睜眼瞄了那麼一下,可印象太模糊了,他也不知是否自己做夢。
周源下了床,走沒兩步,一瞥眼就看到桌子上放著的那疊鈔票。他抄起來數了一下,十張大鈔,一張沒漏,他恨得牙癢癢,心裡暗罵,操你奶奶的。
回到公司,周源第一件事就是給楊海晨撥電話,可也不知楊海晨是在路途上,手機接收不到還是怎樣,周源怎麼也撥不通。但他也不急,一次撥不通,再撥一次,十次不通嘛,再撥十次。他們的頭兒看周源整天就縮在一邊埋頭撥電話,卻是沒看見他有朝話筒說過半句話,只是一味兒的撥,罵也不是,不罵也不是,只能一個勁的沖周源瞪眼睛。可周源卻滿不在乎,沒事人一樣繼續抱著手機起勢地按,黃狗見狀湊過去說,哎,小周,給女朋友撥電話呢?怎麼,人家不接你電話了?瞧你緊張得。
周源冷著張臉,看他兩眼,也懶得搭理,低頭繼續撥他的電話。整個上午他少說也撥了二十來通,到了下午,他們頭兒實在忍無可忍了,一看周源撿起電話就朝他哮了句,哎,小周,還撥,你還想撥,你今個來幹麻的?啊?還幹不幹活了你?
結果當天周源一直到晚上十二時多才找的到楊海晨。
楊海晨一接起電話就說:“周源?怎麼這麼晚?”
周源也沒告訴他他是撥了一整天的電話,現在才找的到他。他只輕聲地說:“你怎麼不把錢帶走?”語氣透著嗔怪。
楊海晨在那頭笑了一聲,接著說:“我拿你的錢幹麻呀,我就說,錢我又不是沒有。”然後又補充道:“再說了,我來幹麻,我來工作的呀,哪會用到啥錢呢。”
周源聽罷也不想跟他爭辯這個了。他想,楊海晨的家境本身也是比他自個的好,楊海晨薪金還比他高呢,他這是怎麼了,居然還想給人家塞錢,難怪人家也不要呀。
“你那邊很熱吧?”周源於是轉移話題。
“還行。沒想像中熱。”
“住宿怎樣?”
“挺好。酒店嘛,怎麼也比咱宿舍強。”楊海晨說罷呵呵一笑。
周源也笑:“你還沒睡?”
“你倒是好意思問我啊?”
“我吵醒你了?”
“不是。我還有活兒幹呢。”
接著周源聽見那邊有人跟楊海晨說了些什麼,楊海晨應了聲,說我室友呢,快掛了。
“誰在你旁邊?”
“我同事呢。”楊海晨在酒店得跟同行的小陳同屋。楊海晨也不很介意,小陳是一個面相平凡的男人,三十上下,楊海晨在公司跟他不很熟,但經過一天的同行,他感覺這小陳人還挺好相處的,就是邋遢了點,白天流了一身的汗,到了酒店也不願洗澡,趴床上就睡了。
“他怎麼了?”周源好奇。
“沒,他在睡覺,嫌我吵呢。”
“那掛吧。”周源猶豫了一會說。
“好吧。再聊啊。”那邊楊海晨倒是答得爽快。周源聽著話筒裡的盲音,在心裡暗罵,這臭小子,怎麼晚安也不說一聲呢。
讓周源意想不到的是,楊海晨走後,面對著空蕩蕩的寢室,他居然有點想念他。
他想自個大概真的是太重視這哥們了,長這麼大,他真的從來沒遇到哪個人能讓他這般上心。即使是以往交的女朋友,他也頂多是會關心對方,呵護對方,像這種源源不絕的思念,牽腸掛肚的感覺,他印象中真的沒有嘗過。
甚至是現在的婷婷,這麼久沒見她了,他居然半點沒有掛念她。楊海晨才離開了兩天,他發現自己即使在工作,也忍不住要想,楊海晨在幹什麼呢,工作順不順利呢,他這人這般迷糊,有沒出什麼意外呢……
那邊楊海晨當然也不會明白周源的心情。在東莞他可是忙得不可開交。其實他本身有幾件工作還沒有做完,他不明白公司為何在這種非常時期還要派他出差。無可奈何地他只能白天跑工廠跟客戶會面,晚上在酒店再用手提電腦趕報告。
在東莞的幾個禮拜裡,楊海晨基本上每天會收到兩個人的電話,大雄的,還有就是周源的。
楊海晨有點無奈。這兩人並不是每天一通了事。就大雄,最高紀錄一天給他撥了六通電話,而周源一天少說也兩三通。
有一次楊海晨把手機忘在酒店裏,晚上撿起一看,三十多個未接來電,他翻查一看,七個是大雄撥的,其餘都是周源,這可真讓他嚇了一大跳。同行的小陳也忍不住說,你哪來這麼多電話啊你。即使是母親,十幾天裡也只給他撥了兩通電話。
楊海晨心想,大雄也就算了,為何連周源也這麼愛操心?
可想歸想,他心裡其實也很是受寵的,有個人處處念著自己,怎麼說也是好事。
後來一次晚上他跟大雄講電話,講到一半有來電,他讓大雄等一等,按過去一聽,周源的聲音就傳來:“是我。”
楊海晨問他,怎麼了。
周源說:“沒事,你在幹麻呢?”
楊海晨知道周源純粹是要找他瞎侃而已,便說:“我電話那邊有人呢,我一會兒找你好嗎?”
周源呆了半晌才說:“呀,這樣,好,掰。”
按了回來,大雄趕忙問:“誰呢?這麼久。”
楊海晨心裡好笑,心想他按了過去前後半分鐘也沒有,跟周源也不過說了幾句,這孩子倒是嫌久了。“周源呢。”
“他?他找你幹什麼?”
“沒甚麼特別的吧。”
“沒事他也給你撥電話啊?”大雄心裡吃味。
“亂想什麼呢你。”楊海晨覺著大雄這孩子,太會吃醋了。
“他是不是常給你撥電話啊?”
“哪是。”楊海晨撒謊。
“每天也撥?”
“不是,不是,你別亂想了行不行呢?”
“真的,晨晨,我覺得他對你不簡單。”
楊海晨無語。這事他跟大雄談過很多次了。大雄也明知周源是個直的,卻還是喜歡把這事掛嘴邊。
“你不覺得他對你太緊了嗎?”大雄還不放棄。
楊海晨不做聲。
“晨晨?”大雄這才發現那邊沒了聲響:“喂?晨晨?聽的到嗎?”
“聽的到。”
大雄嘆一口氣:“晨晨,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這樣,你不愛聽我說這種話,可,我是你bf,你總得相信我呀。”
楊海晨捏著話筒,躺了下來。
“晨晨,我說,你回來後,你、你搬來跟我住唄?”大雄接著說,語調緊張。這事他想提出很久了,大概從去沙灘那天起,他就在心裡琢磨,要怎麼把他晨晨弄到他家裏去。他不得不承認,周源始終是他心中一個疙瘩,是一個無形的威脅。每想到楊海晨跟那周源朝夕相對,他心裡就不得安心。
“再說吧。”楊海晨現在根本想也不敢想搬家的事。
“其實你現在真沒必要住宿舍呀,對不對?從我家到你公司也不算遠,住宿舍多擠呀。”
楊海晨聽罷就笑:“誰說我宿舍擠呢,我那邊比你那狗窩還要整潔呀。”
大雄的確還沒到過楊海晨的寢室瞧過。楊海晨每次也不讓去。這會兒楊海晨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大雄一聽他說完心裡就更不是味兒了,酸溜溜的說:“我連你寢室都沒去過,我哪裡知道它乾淨不乾淨呀?”末了又說:“我看你那室友也不是個愛乾淨的主,是不是活兒都讓你幹了呀?”
楊海晨也從大雄話裡聽出點火藥味兒,有點心慌,便好言好語的說:“逗你玩呢,急啥呀。”
“那你為啥總不讓我上去呀?”
“我哪是不讓你去呢,可之前時間都不湊合呀。等我回來唄,我帶你上去瞧瞧還不行麼?”
“這可是你說的。”
往後楊海晨又哄了他幾句,楊海晨開始覺得跟大雄相處,有時就像在照顧小孩子一樣。這大雄塊頭雖然大,心思卻幼稚得很,甚麼都得哄著騙著他才得安心。兩人聊到快十二點,互道了晚安,才終於掛了線。楊海晨心裡嘆了一口氣。大雄沒再提搬家的事,可楊海晨知道這事不會就這麼不了了之。
周源那天坐在床上等楊海晨的電話,等到快十二點了終於熬不住,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大概半夜三點,他醒了過來,瞄瞄手機,楊海晨始終沒給他撥電話。
他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他忽然感受到了什麼是精神折磨。他盯著電話看了好久,最後心虛的按了幾個號碼,再一口氣撥出了那個電話。
電話接通了後,他突然緊張起來。他心裡知道楊海晨不會看到他自個的號碼,不會知道電話是他撥的,可他的心還是突突的跳個不停。周源把手按在自己胸口,他覺著自個真不正常,太不正常了,不就一個鐵哥們嘛,不就一兄弟嘛,他至於這樣子嗎?一天沒聽見人家的聲音也不安心?
“喂?”等了好久,那邊終於傳來楊海晨懶懶的鼻音。
周源緊緊握著電話,大氣也不敢出。
“喂?”那邊等了一會,又說了聲,這次稍微清楚一點,但聲音還是很沙啞。
周源聽著那聲“喂”,居然有點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他發現他手心都出汗了。
那邊又喂了兩聲,接著沉默了好幾秒,最後掛線了。臨掛周源好像還聽到楊海晨在那邊嘆了口氣。
周源一下子把手機塞到枕頭底下。他覺著自己真有點過火了,三更半夜給人家撥電話幹什麼呀,偷偷摸摸的,算什麼呢!
周源猛的跳下床,跑到浴室,洗了把臉,甩了甩頭,回到寢室躺了下來,閉著眼好一會,卻全無睡意。掙扎著坐起來,悶悶的操了一聲。他該死的發現,從掛了線開始,自個居然一直在回味那幾聲似有若無的“喂”,他甚至在想像楊海晨睡覺的樣子。
回想起來,楊海晨的睡相是怎麼樣的?同寢室這麼久了,他居然沒認真瞧過。他只知道楊海晨睡覺永遠很安靜,沒鼾聲,沒夢話,甚至翻身的動靜也很小。他又想起,楊海晨這人一向睡得很淺,一點點的聲響就能把他吵醒了,周源睡覺動靜很大,可楊海晨卻從來沒抱怨過半句,還是安安靜靜的睡他的覺。
這麼想著,周源不禁狠狠的在心裡責罵自己。剛才鬼使神差的撥了通電話過去,把人家楊海晨吵醒了,他也許到現在還沒能睡回去呢。人家楊海晨在那邊忙碌了一整天,不過想好好睡上一覺,他這人無聊著居然還打電話去騷擾別人,為了什麼?就為了人家那聲“喂”?這算什麼啊!
周源後悔極了,他在心中跟自己說,周源啊周源,你也是二十六七的人了,老大不小的了,幼稚事兒就別再幹了,正常一點兒唄,正常一點,最起碼也得活得像個爺們啊,別老是搞這種小動作了,成熟一點,成熟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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