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想,當上帝將我的靈魂丟入母親的肚子時,失手將一整片宇宙佈置在我的左耳裡頭,不論是誰的呼喊都無法在真空之中傳遞,就連我自己也是…」
我從睡夢中驚醒,殘留的印象是小學六年級的演講比賽,臉頰上的淚水跟當年在台上一樣。
碰到嘴角,鹹鹹的。
已經忘了當年的比賽結果,但在大庭廣眾之下瓦解自己僅剩的堅強卻記憶猶新。
「我本來就不是那麼堅強的,其實。」
我起身坐在書桌前,回想過去的點滴。
小時候的我習慣在例行聽力檢查過後抬頭仰望天空,然後問自己,世界上是否有上帝的存在?
沒有。
在蔚藍的天際線後方,就是一片虛無的宇宙。
跟我的耳朵一樣。
「沒事的。」這是我每一次從醫院出來時必須要說的。
說給母親聽,也說給自己聽,像是打一劑又一劑的麻醉。久了,或許就真的沒事了。
而母親總是將我緊緊擁抱在懷中,現在回想起來,當時那擁抱的溫度是自責。
自責的溫度加速了心底的自卑茁壯成長。
『我好像真的跟別人不一樣。』
————
抽屜裡,被畢業紀念冊壓在最底層的信,潦草的筆跡是青澀的十三歲。
『給未來的我。』
這五個字勾起了我的回憶,彷彿頂著小小平頭的自己就只是昨日,制服上因為玩鬧留下的污漬還在左胸。
我忘了當初為什麼會寫這封信。
打開信紙,想看看二零零二年的我在青春做過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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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零二年,六月,暑假前夕。
國小畢業就在眼前。
身上的制服也準備換成另外一套,跟父母拿的零用錢也必須用在別的地方,而不是變成嘴角鮮紅色的零嘴。
每每偷吃都會滿嘴鮮紅。
在記憶中水龍頭因為年久失修早已鎖不緊,滴滴答答的聲響迴盪在陰暗的廁所,裡面飄著淡淡的果香。
是今天午餐的飯後水果。
青色帶有黑色斑點的芒果殘骸散落一地,他們肆意的扔著。
午休時間,在三樓盡頭的廁所是只屬於他們的小空間。
啪啪啪啪啪。
芒果強烈撞擊到廁所的所見之處。
牆壁,天花板,小便斗,馬桶,窗戶。
還有我身上。
那是遊戲,我拿著紅色的水桶,站在距離五公尺的另一端。
那是遊戲,他們扔著青色的芒果,站在距離五公尺的另一端。
那是屬於他們單方面的遊戲。
玩笑與傷害,只有一線之隔。
我低頭,避免被砸得太嚴重,發現左邊胸口的污漬是暗紅色的。
上次吃零嘴時不小心沾上的。
啪啪啪啪啪。
咚。
雙手震盪,芒果跳入空桶子。
雙手高舉,他們大聲慶賀。
越扔越起勁。
午休時間,是只屬於他們自己的。
——————
我坐在書桌前,隨手拿起測驗紙來當作信紙,背面還有數學的公式。
手中的鉛筆在每一次下筆時都忍不住顫抖。
那都是回憶,那都是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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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未來的我。
我的人生像是一座迷宮,沒有出口,也沒有能夠喘息的窗戶。
密不透風的石牆是印象中廁所的那個樣式,我的背總是緊貼在它上面。
不知道你有沒有變得比較好,不知道你還記得那牆壁嗎?
希望那不會困擾你往後的人生,也希望我還有往後的人生。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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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歲的你,十三歲的我。
左邊胸口那道被玻璃劃開的傷口我已經努力補起來了。
十一年前的那面牆也不會再困擾你了。
辛苦你了,十三歲的我。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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