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上幾枝白掌,一室繞梁清氣。是素素的白,是盈盈的綠,簡素簡美。
一直愛著素凈的白。少年的白衣,戲子的水袖,洗練的粗瓷。更有,玉肌冰骨的四月梨花,迎風曼舞,甜凈俏麗。
愛得觸目驚心的白,是在電影《李慧娘》的橋段裡。被賈似道迫去瞭性命的慧娘,一身縞素,萬頃深仇。於月黑風高之夜,散發怒眸,追魂索命。風聲颯颯,衣袂飄忽,煉獄裡涅槃的慧娘淒絕冷艷,快意恩仇。那一刻,那一襲灑然飄逸的白衣,是利劍,是疾呼,直插奸人肝膽,還她正氣乾坤。
由此,愛上白。愛上它的簡單純粹,愛上它的四季分明。像少年明凈無塵的時光,著一件幹凈的白襯衫,走過,疏枝搖曳的籬笆。清透的眸光一掃,天地便有瞭澄明新鮮的色彩。那樣的少年,走在那樣的光陰裡,是清遠的水色包裹的一墻粉嫩的薔薇,定格著歲月初長的澹然靜美。
許多年過去。光陰碾過紅塵,在塵煙輕浮的時空打撈,隻撈到兩尾調皮的小魚,任性地遊進日漸滄桑的眼角。日子是馬不停蹄的憂傷和忙碌,來不及鮮衣怒馬,隻在心中,種下素樸的南山菊,供養疲憊的初心和未曾泯滅的詩意。
瓷的白,枝的香,於窗前,於案上。纏枝抱雅,清芬瞭瞭。春天的桃杏,夏日的荷蓮,秋來的蒹葭,冬藏的梅雪,皆可入瓶,皆可入畫。三枝兩蕊,褪去偽裝,洗盡鉛華。於一盞茶煙裡,兩兩相望,心有靈犀。你入我的詩行,我動你的情腸,寂靜歡喜。
閑暇時念舊,一方鏡匣躍入眼簾。彈開,是舊時歲月裡綿綿密密的女兒心思:橢圓的小鏡,桃紅的胭脂,還有失瞭鮮妍的半支口紅。它們,都曾是我青春綻放的美好見證。而今年華漸逝,它們靜靜地躺在那裡,不言不語。一聲輕嘆,散在舊年的風裡。合上鏡匣的剎那,是什麼鎖住瞭落寞的眸光?一角小小的潔白,抖落,時光的細雨。有青翠的竹蔭,罩著清瘦的小溪,兩隻昵首的鴛鴦,熙和雅致。是瞭,一帛未及送出的春信,擱淺在瞭歲月的暗角,洇著昨年的淚滴,在素潔的絹帕上,鋪排著豆蔻年華的悠悠心緒。
那日,路過一座櫥窗,被一件領口繡瞭梅花的軟緞旗袍勾住目光。來來回回,斟酌思量。終是要瞭那份白。顧不得收瞭暖氣的室內的清寒,急急地上身,照花前後鏡。似乎,還是那個身材曼妙、玲瓏有致的女子。可是,可是,走近細瞧,歲月的風霜如此無情,它偷走瞭曾經的鮮活與水潤,不留一絲餘地。襯不起瞭,襯不起瞭,我與青春,終究失之交臂。小心地疊放,帶著柔軟的虔誠和微妙的失意,在心田的一角,小心輕放,妥帖收藏。
綿長而瑣碎的日子,學會瞭抬頭看天,低頭走路。看叫不出名字的鳥兒頏頡亮翅,看輕暖的流雲自由呼吸。真是愛極瞭這輕柔的白雲。像稚子手中清甜的棉花糖,像月下嬋娟的霓裳羽衣,柔而飄逸,凈而超撥。心底,不由浮起京劇大師梅蘭芳的一幀繡像:白的綢衫,白的綢褲,托著劍眉星目,在古老而樸素的梨園的天空下,卓然不群、遺世獨立。原來,男人也可以將白衣穿得如此風姿綽約、清雅別致。
歲月愈深,人心愈簡。在紛繁冗雜的世事中學會瞭抽離,在簡單往復的光陰中懂得瞭欣賞。日子如細軟,網一尾思想的小魚,在密如篩網的冷槍暗箭中濾掉不快和煩惱,留下從容和清喜。學著接受,學著成熟,學著化解和屏蔽。在簡單的生活中找尋歡恰,在平淡的人生中穿綴滿足和珍惜。
花開時,折一枝在瓶在手,便是將春天帶進瞭傢門,捧在瞭手裡;葉落時,尋一處山林品茗靜坐,聽風呢喃,觀雲聚散,心中,雲蒸霞蔚,怡然愜意。
一直,想做那個銀樣低溫的女子。不鋒芒,不熱烈,安於浮生,耽於塵事。穿不起白衣,就在心靈的後花園修籬築池。種蘆花,種明月,種滿池的清風細雨。春去,滿地梨花糝徑;冬來,幾樹梅雪爭春。是珠圓玉潤的珍珠梅呵,在潔白安靜的天地佈景中,美得驚心,美得,灑然超逸。風中,傳來幽微的呼吸。是我的,也是花的,輕無,深長,綿密。
痛苦的分離夏之物語,遇見就是幸福痛苦在美麗中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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