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殺過人嗎?
各個宗教常戒人莫殺生,所以勸人吃素。但我常在想…難道植物就沒有生命嗎?
牠們會有睡眠運動、會呼吸、會生長、會繁殖。怎麼看都是個「生命」呀。
難道吃他們就不算殺生嗎?
再說了,水裡面也有微生物阿,光喝水就不知道喝進了多少生命。
所以只要是活在這個世界上,要完全「不殺生」。
Impossible。
我試著想一些似是而非道理,但沒有用。讀了那麼多書,現在卻成了我活命的障礙。
讀聖賢書,所學何事?來到地獄,你就什麼都不是。
老師怎麼沒教來到地獄的生存法則,或是生死存亡之際的抉擇…
文天祥在死前可以從容就義,那死後呢?
在嘗過了死亡的滋味後,他還有勇氣能接受、再一次的痛苦嗎?
「到了。」死神的話打斷了我一卡車的胡思亂想。
我的臉抽蓄了一下。
死神看著控制面板說道,「我會借妳死神的“攝魂刀”,放心吧,不是要妳真的殺人,而是把人的靈魂鉤出來,就像用細針去挑東西一樣…」死神的神情有點恍惚,讓我很擔心。
電梯門倏地敞開。一道刺眼的陽光從門縫滲透進來,反射性地,我舉起雙手擋住臉。心裡想著靈魂接觸太陽,那種灰飛煙滅的景象…我胃一陣縮緊。
我感受到太陽的溫暖,眼前是一片綠蔭;我可以呼吸,聞到草的香味;我聽見生命,是蟲鳥啁啾應和所奏出的樂章。在陽光照耀下,我身後出現一道黑黑的影子。這是我活著的証明,我不再是虛幻了!
我驚訝、欣喜。我忍不住用力大口呼吸,用手摸著胸口,可以感受到生命的脈動…久違的喜悅,讓我感動不已,我如孩童般雀躍地望著這個我重生的世界。不知道其他人怎麼樣了…
「該辦正事了。」死神的話又打破我的美夢。
從天堂跌到地獄。很痛。夢很美,也很短。
「我不是應該已經死了嗎?遺體也應該早就沒了吧?那這個身體是…」我的腦海中,出現地獄的人把我已經燒的支離破碎的遺體,從焚化爐裡撿出來的恐怖景象…
「恩。這個遺體是我們幫妳準備好的『人間容器』。不是妳原來的身體了,可以安心使用。還很新鮮。」
天啊…我永遠都不會習慣地獄的人的說話方式。
「這裡是臺灣的臺北。妳的新身分是25歲的上班族。現在應該在下午三點錢,抵達咖啡廳與客戶會面。」死神看著手中的黑色小冊子說道。
「那現在幾點?」我腦筋還是一片混亂,感覺好像離開人間有好久好久了,不過正常應對應該還OK。
「下午四點十分。」死神不疾不徐地說道。
「什麼?」我慌張地大喊,「為什麼要找這個已經遲到的身體給我阿?」抱怨,但也沒用,面對這個超級美少男,我只能無奈地展開我在人間的第一個任務,百米賽跑!好像不是這樣…
在熟悉的台北街頭拔足狂奔。此時太陽已經西下,將天空染成一片血紅,似乎在預告什麼不幸的發生。
趕在五點之前抵達咖啡店。
「妳的客戶就是名單上的第一個人。櫻狩守。」死神在我推開店門時說道。
我當下真想馬上掉頭就走。萬一是個超NICE的人怎麼辦…不對,應該說,只要是人我都下不了手。
好死不死,有人叫住我。
「魏瑛玲小姐!這裡。」不知道為什麼,我對這個名字會有本能般的反應。可能是繼承這個身體所帶來的影響吧。櫻狩守先生,不好意思,是你自己對死神提出邀請的,別怪我.。」
我朝著音源走過去。櫻狩守對我露出燦爛奪目的笑容。真是個帥哥。和死神是屬不同類型的。
死神先生的帥是屬於不可思議型,無論男女老少都會看的出神的藝術品,冰冷溫柔。而這位先生是標準的業務員、大眾型的陽光男孩。
「欸…不好億四,偶池倒囉。」想不到我因為太緊張,說話變的台灣狗語…國語,真想找個洞跳下去。虧我現在的身分是25歲的上班族呢,真有愧於真正的魏瑛玲小姐。
「
哈,」櫻先生爽朗地笑了幾聲,「沒關係。託妳的福,我可以藉故翹班這麼久呢!」
果然是好人一個,還給我台階下,越來越狠不下心了…
「喝點什麼嗎?看妳是急忙跑來的,很渴吧?先坐下來吧!」
櫻先生不僅是個熱情的人,心思更是細膩。連我是跑來的都看的出來。
「啊!對了,」我看了旁邊的死神先生一眼,「還沒介紹我的朋友…」
「嗯?妳是說那隻拉布拉多犬像嗎?」櫻先生一臉狐疑。
「啊?」我也被搞糊塗了,他眼睛有那麼大嗎?看到後面的雕像去了。
「小笨蛋,可以看到我的只有妳而已。活人是見不到我的。」死神說道。唉呦,不早講。糗。
櫻狩守皺著眉頭,滿是困惑。
「呃…是阿,我常來這家店,想把這隻狗介紹給你認識啦!牠叫…叫西瓜。」我緊張地胡亂說了起來。死神撇了撇嘴,為什麼我變成了那隻狗啊?我不理會死神的抱怨,誰叫你每次有事都不先講清楚。
櫻狩守先是愣了幾秒,接著哈哈大笑了起來,「魏小姐還真是個有趣的人,單純的個性讓我想到我一個朋友…」他的臉隨之暗淡了下來,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幾歲,陰鬱而沉重。
「你的那位朋友…怎麼了?」我小心翼翼的問道,突然覺得難以呼吸,一定不是好事…
「在六年前出了車禍,到現在還沒醒來…」櫻先生語帶哽咽,眼神似乎穿過了我,回到了六年前,沉浸在傷痛之中,無法自拔。
「是女朋友嗎?」我輕聲地小心問道。
櫻狩守又笑了,但這次笑的很落寞。是自責、痛苦、悔恨、憐惜…那種很複雜的表情,「是一位我虧欠許多的朋友。」
窒息感傳來,不曉得為什麼,我覺得我似乎可以體會他的心情,就好像我也認識那位朋友,讓我覺得很難過,心裡感覺酸酸的。
「哈!不說這些了,來談正事吧…」櫻先生隨即又換上了先前那副神采飛揚的面容,和我侃侃而談。但我的心思卻全留在剛才的話題上。
我相信,我一定觸碰到了櫻狩守埋藏在內心中,永遠無法癒合的痛,我很後悔問了不該問的問題。看來笨蛋這個毛病,不管換到那個身體都是無法改變的,因為本質就已經無可救藥了。
結束了我們的會談,是在將近六點半的時候。天幕盡黑,各式各樣的霓虹燈、招牌、車燈、路燈照亮這個都市,漆黑的夜空看不見一絲星光,下班及放學的人潮讓這個都市變的更加紊亂嘈雜,川流不息的車潮呼嘯而過。我和櫻狩守並肩走在街道上。
「魏小姐是要回家嗎?」他問道。
「啊?是阿。」我開始害怕,我想起了那該死的任務,還有,我沒有家的事實。只剩兩天了。
「要我送你一程嗎?我還要回公司一趟。」
「阿!不用、不用。」我笑的尷尬。名單上卻還有十個人。
「是嗎?那我幫妳叫計程車吧。」他露出爽朗的笑容,朝馬路邊走去。
我必須把握機會,解決眼前這個男人…
一聲尖銳刺耳的緊急煞車,震耳欲聾的轟隆聲。伴隨著四起的尖叫與哭喊,悲劇發生了。
一輛全黑的砂石車衝進了人行道,就在離我不到十步的地方。如此特別的砂石車讓我覺得一身冷顫,彷彿靈車般的詭侷顏色。
我警覺性地到處搜尋櫻狩守,我好害怕,五臟六腑全攪和在一團,臉上滿是恐懼的
淚水。
不要。
我在心中大聲呼喊,但,如狂浪般不斷向我席捲而來的悲劇讓我心碎。
我找到了他。
巨形的砂石車下卡著一個人,應該說是被輾過後,再捲進了車輪裡…濺射出的血液染紅了大馬路,下一個紅綠燈的前方,一隻手臂靜靜的躺在那裡。
當晚交通全面大亂,晚間新聞的頭條,「某路發生重大車禍,交通全面癱瘓。離奇事件,肇事者是一輛從沒見過的砂石車,沒有車牌,且無人駕駛?!死者:櫻狩守,23歲。」
「天堂的窄門容不下第二個人。」我只能聽見死神說了這句話。
我們來到了一家飯店,是冥府所做的安排。裡頭全是五星級的高級設備,花園、餐廳、SPA、近百坪的電玩室、各式精品店,和應有盡有的運動球場。如果畢業旅行可以來這種地方,一定很棒。但,這些全部,現在的我無心欣賞。我的頭要爆炸了,到底怎麼一回事?
一間有著雙人大床的房間,十四樓,景觀可以望見台北城的全貌。
細雨斜織成針狀,將窗面打溼。整座台北城被霧氣吞噬,呈現一片朦朧混沌,我的眼前亦如是。
「你是不是欠我一個解釋?」我強壓抑了激動的心情,努力不要喪失理智。
所得到的結果是…全身顫抖。「能不能不要每次都等到事情發生了,才開始向我解釋遊戲規則?為什麼櫻狩守會慘死?他是無辜的…」
「不要忘了妳回人間的目的。」死神冷酷尖銳的眼神攫住我,「三天,十個人。以妳那種優柔寡斷的龜速,可以完成任務嗎?」他的眼神略帶哀愁,「…從妳接受任務的那一刻起,就註定了,這將會是一趟染血的旅途。」
面對這一串的質疑與現實,我啞口無言。
死神走向我,坐在靠窗的床邊,手指交叉,低著頭繼續說道:「櫻狩守的死、無人駕駛的黑色砂石車,是因為我用了死神了力量。在人間的死神,有能力控制、決定陽壽已盡者的死亡方式;但櫻狩守的命是妳的,因為妳接受了這項任務,他的命是妳的責任,因為妳有想要殺掉他的念頭。」
因為我隨便起的念頭,害死了一個命不該絕的好人,死神觀察我臉上的表情變化,「我是看你一直無法下定決心,才插手的。
算是鑽任務的漏洞吧…受任務者,藉由死神之力,除掉名單上的十名生者,取得他們的靈魂,在期限內達成即可。上面並沒說要妳親手,不過…」死神拿出任務的羊皮紙卷,出現了一條正在燃燒的藍色火焰,看的出是幾行字,上頭寫著:須經由受任務者親手奪取性命。
死神苦笑,「果然,部長現在大概在碎碎念了,馬上加了一條新規則。以後只能靠妳自己了。要下定決心,」他停了一下,「妳現在的身分是亡者、死神,是要來奪取其他人的性命的,人世間的倫理道德已經束縛不了妳了,妳不必感到內疚…」
淚水無法止息地落下,崩潰。
死神,他總是為我著想,沒有他我什麼都不是,我憑什麼指責他?還有櫻狩守,他是個溫柔的好人,絕對不該因我而死的人…及另外的九個、將因我而被取走性命的人。為了救一個人、及自己的性命而犧牲他人,是何等的自私。無數個對不起彌補不了我的錯。但我還是不停的喊著這三個字,希望能稍稍削減心中的罪惡感。
死神無聲無息地站了起來,用他結實的臂膀環繞住我,溫柔而甜美,靠在他的胸膛,我甚至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我在他的懷中不斷嗚咽、顫抖,心中滿是難堪與羞恥,此時此刻我對自己的醜陋嫌惡到極點。
死神輕吻我的臉頰,為我拭去淚珠,我的臉頰發燙,他的溫柔讓我暈眩,也讓我感到平靜…
突然的安心讓我疲憊…
好累,眼皮沉重地閤上。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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