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秋芳的巨蟹座水國 hi5877@ms15.hinet.net 。孩子的，文學的，奇幻的，夢想的，單身女子的水國。 所有粗糙的人間砂礫，經過水的融合，無論是淚水或汗水，或者是大海與河流，我們都可以在夜暗中等待，有光澤的珍珠，漸漸亮起......

7,223愛的鼓勵 74訂閱站台

我們的童年印象，常常是一片又一片碎拼圖，在別人的回顧中，慢慢拼組出我們的初始記憶。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我就這樣重組出我的「嬰幼兒成長史」。
據說，當媽媽和國中年紀的大哥、二哥、大姊出門打零工時，剛念小學不久的三姐，就得整天揹著我，在窄窄暗暗的三合院穿弄間度過一整天。
阿嬤常常回顧，三姐常常自顧自跨過走道，也沒看到偏著頭垂向一側的我，就這樣筆直撞向轉彎牆角或牌樓，只要我一哭，三合院裡的叔嬸姑婆們就嚷著：「小心點啊！怎麼又撞到啦？」
其實還是小孩的三姐就不耐煩地罵了聲：「厚，揹你還嫌不好？」

幸好，當年的我因為瘦，聲音又細又弱，阿嬤一直都用福佬話叫我「半人仔」，所以大家說：「反正也不會吵人！」
我就這樣一路撞、一路哭地長大了。
最後，三姐做了個結論：「秋芳就是靠我一路敲醒了她的腦袋，現在才會這麼聰明！」

很有意思吧？三姐有很多她自己的「邏輯」。

典型射手座的三姐，天真、熱情，喜歡充老大，發起家族聚會。
喜歡買東西、送禮物；滿腦子不切實際的浪漫幻想。
我們要露營時，為了大家活動方便，她送給全家大小大小小算不清幾套的休閒服，很像在「選舉」。
為了幾個青春期孩子們對「遠方」的嚮往，她鼓動三姐夫開了台廂形車，載了一車侄兒姪女們去環島旅行。
三姊夫為她打造一個近十坪的「圖書室」，鋪上柔軟的地毯，四壁書牆收藏的全部都是應該出現在「租書店」、而不是「圖書館」的愛情羅曼史。

記得，大學剛畢業時，得了個文學獎首獎，出了幾本書，對岸的人民日報剛刊出我的新書封面，出版社安排我全台演講同時，剛好得有機會，放下一切，到我曾經嚮往過很多年的日本遊學。
家人、朋友們都反對我在這個「事業正要起步」的時候飛離台灣，這個、那個，都是鬧嚷嚷的激情指正。
只有三姐，靜靜為我到進口精品店打點了好多昂貴漂亮的蕾絲內衣，還殷切交代：「日本人很重視華麗的內衣，這樣，你到了日本，晾衣服的時候才不會丟臉。」
很有趣吧？我常常覺得，三姐怎麼有這麼多脫走現實的古怪？她擁有的邏輯，和我們這些平凡人，確實不太一樣。

這個生鮮有趣的三姐，不知道為什麼，在連續生產後變成一個「老病號」。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住院時間幾乎都超過一百天。
我們常常聽到三姊夫交代孩子們的這些對話：「女兒啊！稀飯在電鍋裡。」、「記得悶燒鍋裡有午餐。」
「中午記得去買板條給媽咪吃。記得喔！是邱家板條喔！搬家了，在林苗婦產科旁的巷子裡喔！」
或者是孩子們之間的工作分配：「阿弟，媽在做什麼呢？」
「姊，我這幾天要準備考試，如果沒有很急的事要記得下樓陪老媽喔！」……

不讓三姐孤單，是他們全家的默契。所有的人都在認真執行這個計劃。
三姊夫和她搶電視；孩子們仔細報告學校的事；就算不講話，只是靜靜地在一旁看漫畫，也是一種陪伴方法。

每看著這些人的辛苦努力，我都會想起，小學快畢業時，全家一起去爬苗栗頭屋鄉飛鳳村的「石觀音」，那是一座簡單的天然岩洞，從八角崠山脈西麓的支稜直上，直對龍珠山，煙霧杳杳，一條長長的石階，好像永遠都走不完。
那時候的我，真的太累了，約莫在小學五六年級了吧？忽然「恬不知恥」地異想天開：「三姐，你可不可以揹我？」
奇怪的是，三姐答應了，真的把一個像「小大人」的我，揹上石觀音。

一想起三姐有足夠的體魄和驚人的意志力，把我揹上石觀音，就真的好希望，她也能夠這樣，把糾纏在身體裡十幾年的無由病痛，一起都送到高高的、遠遠的，人力到達不了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