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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5-17 12:49:23| 人氣10,982|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炎日》:溝通開始崩塌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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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官和檢察官站在天坑邊緣。
「檢察官,你有什麼看法?」
「很可怕。」
「但很美。」

新任檢察官艾梅到偏鄉小鎮上任,他接受鎮長的宴請,席間酒醉記憶斷片,隱約記得吉普賽女郎蜜兒出現在宴席上,鎮長的兒子沙辛和牙醫卡麥與蜜兒有著親密舉動。隔日,蜜兒的父親控訴女兒遭人性侵,艾梅將沙辛列為主要嫌疑人。然而,那天晚上究竟發生什麼事情?蜜兒遭到性侵時,艾梅是否也在現場?記者穆拉表示艾梅在宴會過後到他家過夜,所以有不在場證明。穆拉和鎮長是敵對陣營的對手,他所言屬實嗎?或者穆拉有意拉攏艾梅,離間他與鎮長的關係?

如果我們用「好萊塢式英雄電影」的方式去閱讀《炎日》,我們可以輕易指出誰是好人誰是壞人:艾梅和穆拉代表的是傳統的英雄人物,他們在封閉小鎮受到流言攻擊,成為受害者。艾梅剛上任時,鎮民多次提及前任檢察官拋下一切落荒而逃,暗示前任檢察官遭遇的困境,可能與艾梅的狀況十分相似:遭人下藥、抹黑檢察官、利用媒體(鎮長掌控的報社)發布不利於艾梅的訊息,例如暗示艾梅與穆拉有著不當關係(同志情誼)。

艾梅上任的小鎮郊區出現天坑,地質學家報告天坑的出現跟過度抽取地下水有關,穆拉將最新的研究資料交給艾梅,希望他能幫忙對付為了選舉而不願停止抽取地下水的鎮長。小鎮居民受到媒體的影響,拒絕相信艾梅與穆拉對鎮長的控訴,反而認為艾梅等人是要阻止小鎮發展,才會否定抽取地下水的訴求。

從懷疑艾梅和穆拉是同志戀人,到污名化艾梅對環境保育的認真,都讓艾梅的名聲直線下滑。小鎮的傳統習俗之一是獵殺從果園逃到住宅區的野豬,艾梅上任當天,親眼見識到群眾對野豬施行的暴力行徑,以及不顧法律限制,擅自在住宅區開槍。艾梅想要教育民眾守法,卻一再受挫。另一方面,小鎮鼠患嚴重,屋內會灑滿滅鼠藥。艾梅上任後既被下毒又被追殺,儼然成為野豬和老鼠的化身,對於權勢者來說,最「上道」的檢察官是不要與他們作對,並成為他們的一員,最「不入流」的檢察官是充滿正義感,想要做出改變的人,這樣的人對小鎮的權勢者來說,成了「有害」動物。

(底下會提及關鍵劇情,請斟酌閱讀)

然而,《炎日》真的是「好萊塢式英雄電影」嗎?這個劇本最曖昧也最有意思的設計在於:導演什麼話都沒有說死。例如艾梅在宴席上,因為酒醉而記憶斷片,他是否有被下毒?或者只是喝不慣鎮長家的酒才意識恍惚?蜜兒遭到性侵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情?影片從未正面回答問題:穆拉說艾梅當天晚上在他家過夜,有不在場證明。但我們如何能相信穆拉的話就是真相?穆拉有沒有說謊來拉攏新任檢察官到自己陣營的私心?前任鎮長是穆拉的養父,但從艾梅收到的私訊來看,穆拉與前任鎮長似乎不只是養父子關係的單純。

艾梅拜訪在醫院治療的蜜兒時,他從蜜兒口中取得「證詞」,要逮捕性侵犯沙辛,然而:(一)電影並未拍出蜜兒控訴沙辛的畫面,所以蜜兒真的有指認沙辛嗎?(二)由於蜜兒有智能障礙,旁人說蜜兒的證詞不足以成為供詞,艾梅反駁:「就連動物都能指認加害者。」表達他對蜜兒的支持。

電影尾聲,法官打電話給艾梅說蜜兒指認性侵她的人是艾梅,艾梅提出反駁,表示蜜兒說謊,她的話不可信。當風向指向沙辛時,蜜兒的話就有可信度,當風向指向自己(艾梅)時,蜜兒又成了一個被操控而不可被信賴的對象。

不管蜜兒是指控沙辛或艾梅,電影都沒有拍出來,為何我們私心會選擇去相信沙辛就是壞人?整個小鎮的鎮民就是偏執而盲目的暴徒?《炎日》前半場完成「造神」任務(艾梅的剛正不阿),後半段才提醒我們:英雄有可能才是惡人?別忘了,艾梅在調查蜜兒性侵案的案發現場時,偷偷把不利於己的證物收了起來。也別忘了,艾梅從踏入小鎮開始,就一直以高高在上的姿態去俯瞰這個城鎮(他覺得自己在此工作太「委屈」了),就連法官都忍不住要教訓他,到偏遠小鎮上任,他的態度(自傲)會讓他寸步難行。艾梅聽不懂法官的弦外之音,對他來說,這個小鎮就是「未開化、野蠻、目無法紀」之地。

艾梅對小鎮的偏見,不也影響了我們(觀眾)的判斷?我們為何會選擇相信穆拉和艾梅,卻不相信長年生活在鎮上的人所說的話(鎮民說現任鎮長比前任鎮長更適任)?我們是否真如自己想像的中立理性客觀,或者我們也只是另一個被媒體所影響的盲目者?

《炎日》更有趣的點,在於影片安插了同志議題:艾梅到底是不是同志?他與穆拉有沒有發生過關係?檢察官的私生活和他的專業可以被區分開來看嗎?在保守的社會中,顯然是無法被區隔開來的。群體的「眼光」是《炎日》無法被忽視的重大關鍵,例如艾梅上任後,很多人暗示他穆拉有「道德缺陷」,要求艾梅跟穆拉保持距離、艾梅在鎮長的宴會上,多次提到自己對道德與名聲的重視。如果艾梅真如自己所言:名聲大於一切。那麼艾梅就算真的喜歡上穆拉,就算兩人之間有發生過關係,他敢公開承認這件事嗎?如果艾梅確實有在穆拉住處待上一晚,那麼蜜兒性侵案的兇手或許會是另有其人?

劇本在這裡設計了一道曖昧的題目:艾梅若承認自己是同志,那麼他會被社會所排擠,會影響他的仕途。艾梅不承認自己是同志,他就會成為性侵案的主嫌。更進一步來看,艾梅在宴會那晚記憶斷片,他在接下來幾日以漸進式的方式「發現」自己好像在穆拉的住所待上一晚,艾梅一開始記憶自己在穆拉家洗澡,但他阻止穆拉進入浴室,後來的記憶不斷「更新」:穆拉推開了門、他的手愛撫(或攻擊)艾梅、兩人之間可能發生關係。

艾梅究竟是「慢慢記起事件的真相」,或者他的「名聲大於一切」原則,影響了自身記憶?穆拉說性侵當晚,他是被艾梅的哭聲吵醒,艾梅為何哭泣?是因為眼見蜜兒被性侵而無力阻止?或者他就是兇手?假如艾梅就是性侵蜜兒的兇手,他的潛意識會不會告訴自己:只要相信自己跟穆拉在一起,那麼自己所犯下的暴行就不存在?

記憶是可以被信任的嗎?媒體是可以被信任的嗎?我們可以信任自己嗎?《炎日》最後一幕,選舉勝選的鎮長率眾追緝艾梅和穆拉,兩人逃到天坑的對岸邊緣,巨大的天坑分隔兩派人馬,天坑既是災害(人為的暴力),也是彰顯群眾意見分歧的嚴重,人與人之間的信任不斷崩塌,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由此來看,《炎日》劇中的小鎮與居民,就是整個國家的縮影,天坑(溝通失靈)不斷發生,卻找不到解決問題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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