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霽˙天晴朗 天晴,於是我們從這裡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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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M：

今天我想和你繼續聊聊，關於我們上次未完成的談話，也就是「選擇」這個奇妙的字眼。

表嫂最常對五歲的文文說的一句話就是，「這是你的選擇呀」。所以當文文面臨不把飯吃完，就不能吃點心的選擇，或者晚上想要看卡通錄影帶，但是第二天早上會無法準時起床到學校去和小朋友玩的選擇，她必須迅速的判斷利弊得失，然後做出一個讓她自己不會後悔的決定。

文文的世界裡，再簡單不過如此。然而，這些事情已經足夠造成她小小腦袋裡的憂鬱與煩惱。

在我們的世界裡呢？

我們每天都面臨無數的選擇。早上出門要穿什麼衣服，要走哪條路；中午吃什麼，晚餐買什麼；在超市裡要挑哪個牌子的麵條，要煮雞肉還是魚肉；這個週末要留在家裡，好好把如同子彈打過的房間努力收拾乾淨，還是要先和朋友玩樂狂歡？

稍微重大一點的選擇可能是，要出國唸書，還是留下來工作；要選擇自己的興趣唸書或工作，還是找一個最容易糊口飯吃的領域切入；要分手，還是要繼續在一起；要念碩士就好，還是要繼續念博士？要結婚，還是要繼續單身？

又或者，追根究底的問，我們到底要什麼樣的生活與生命？

我們整天活在「要不要」或者「要什麼」的問題裡。幸運的是，不是每個問題都需要經過嚴格分析才能得到答案，而且就算對於這個選擇後悔了，其實也不過就是這天要吃全麥麵包還是白土司之類的問題，似乎不會造成多大的困擾。

但是，對於其他的選擇呢？有時，我們並不是無法面對選擇後的結果，反而是很難面對當下選擇的過程。眼前不管是看來的，聽來的，或著天外飛來的各種訊息，讓我們完全無助於迷霧森林裡，兩條路看起來這麼的相似，卻又明明知道從此會讓自己往完全不同的世界裡走去。

所以我們害怕，我們退卻，我們反而蒙住眼睛不願意看到前方，以為時間過去，就不再需要選擇。

然而既然身為一個有自主意識的個體，我們就必須選擇，且必須對基於這意識判斷下的選擇而負責。

比方說，我選擇出國唸書，就必須面對這個決定下帶來的所有可能性。例如，我會面臨朋友同學穿著高級套裝拿著Prada公事包，意氣風發的做著有前途的工作。而我年紀已離三十不遠，卻還在學校穿牛仔褲，背著大背包，啃著三明治，遊蕩在教室圖書館和一群年紀比我妹妹還小的同學間讀書鬼混。又或者，更深層的，我需要面對情感的不確定性，在外孤單寂寞的生活，或身邊竟然沒有一個傷心或快樂時可擁抱的對象。

但是朋友可能是羨慕我的，因為我可以這樣逍遙自在的在歐洲大陸上，擴張我的足跡，豐富我的生活。

天秤的兩端彼此仰望，總覺得對方似乎是活在一個自己觸及不到的美好世界裡。因為只要當初沒有選擇那條路，從此那條路就會變成心理的一處缺口。那個缺口就得承接關於這個選擇的所有不美好。而這些不美好，都有同樣的起始句型，叫做「如果當初」。

所以，人們為了害怕心理的缺口不斷的延伸擴大，因此習慣性拒絕任何需要選擇的路徑。比方說，每天在同樣的早餐店吃同樣的早餐，走相同的路來回於兩個定點之間，或者，選擇大家所選擇的事物。

由於大家都是這樣前進，即便後來發現這不是最理想的，但是至少也沒損失什麼，因為，大家都是如此。如果選擇了和大家不同的方向或者事物，就必須更有勇氣來面對這個選擇，畢竟沒有其他人能夠和自己分擔決定錯誤的風險。

但也有一個可能性是，有一種人，總是希望選擇「選擇和別人不同」，所以往往會讓自己限在某一種特定的情境裡無法自拔，最後發現自己困在生命的泥沼裡，啜飲著人生苦汁。雖然他不會覺得未選擇的那條路是生命中無法完成的缺口，但是自己卻在這些選擇中，從來無法完滿，總是有憾。

另外一個問題是，選擇和命運的關係又是什麼？是我先命運一步，做出選擇進而成就命運，還是命運先我一步，安排了選擇的情境，並且逐步帶領我前往最後的方向？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這些對我來說都太複雜，而且永遠無法得到答案。

當然，我不會在超市選擇白土司或者全麥麵包時，為了這樣的問題困惑到無法決定要帶哪個回家當早餐。但是，我卻會忍不住想，其實又有哪個選擇會真的比白土司與全麥麵包之爭，來的嚴重許多呢？

很多經驗顯示，即便事前再努力的分析評斷，到最後，不過就是一咬牙的問題。剎那間，選擇已然做成，生命的轉彎也已形成。

如果是這樣，那我是不是該說，其實，根本不用為了未來尚未發生的事情煩心，例如潛在不安定力量的爆發。因為，我們實在無法得知，在成千上萬生命的轉彎後，我們是否還能以原先的軌跡衡量評估所有事情。

我看著你的路，近在咫尺。你我卻總是在轉彎的時候，不小心擦身而過。也許有一天，我們終於會選擇相遇，然後一起氣定神閒的看風景。至於現在，我只希望，我們都能夠在目前的選擇下，有最大的自由，還有最大的幸福。如果仍有缺口，總是能想出方法慢慢織補的，不是嗎？




Le23 Septembre 2002
A Strasbou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