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稍稍不自然地看著她：“其實，也沒什麼重要的事”
“倒底是什麼事情”，萩的臉變得有些嚴厲
“我有一位朋友”，我低聲地問：“她下班後，偶爾會義務性的來幫
忙……，你會同意嗎”
“所謂偶爾，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萩盯著我
“嗯”，我有些難為情地說：“一個星期大約會來幫忙五六天吧”
“一個星期五六天也叫偶爾嗎”，萩吃驚地瞪大眼睛
“她也不會天天來”，我勉強說：“是認識十多年的朋友，很有相處
，也常找朋友來消費，你反對嗎”
“我並不反對消費這件事”，萩看著我說：“……是男的或是女的”
“是女孩子”
“喔”，萩又走回吧枱
我想，多一個人義務幫忙是沒問題的，不過萩和明不熟識，咖啡館內
的客人結帳時會有現金交付的問題，這往往是店家對於陌生人接近收
銀機的最大疑慮，我不是不明白
從這點來考量，她若是拒絕，我全然無話可說
“如果你反對就算了”
我開始後悔對她提出這件事
正如我仍不是很信任萩，相對的，她大約也是如此，但我現在卻要她
信賴我的朋友，面對這種事總有些可笑；她不想當面拒絕是保留大家
日後相處的餘地，我要知所節制
“你不要為難噢，就當作我沒說過吧”
總之，以後咖啡館內的工作，還是要自己去想辦法，不能老是要依賴
明了
萩望著我，而我也立刻回以笑容，我不希望她有絲毫的掛懷
她微笑地點點頭，開始研究吧枱後面的木櫃，並分辨著玻璃罐裡的咖
啡豆品種，拿下放回反覆數次；她擺置著咖啡器具，看來是要煮咖啡
“喂”，萩看著我說：“你要喝嗎？”
“好呀”
不過，看起來，她不是很明白煮咖啡的方法，她在虹吸式漏斗（Siphon）
前有些發楞，思量著要用多少開水
“那麼，二個人倒底是要加幾匙咖啡粉”，她有些疑問：“還有，要
煮多久呀”
我覺得她的動作很有趣，就像一隻手足無措的企鵝，好吧，或許她有
可能是深藏不露的咖哩專家──烹調三種咖哩的專家，不過，畢究煮
咖啡不是她的強項，我現在確定了這一點
“我來吧”，我笑著說：“雖然不是很困難，但若不介意，這種小事
請讓我服務”
我叫她坐到客人座位，走進吧枱
“你都這麼說了”，萩的左手撐著側臉，看著我：“我就照辦吧”
“這方面是我的專長”，我自信地回答：“煮咖啡是我的工作，不會
讓你失望的”
“下次早點說吧”
“一點問題也沒有”
我笑著點頭，我記得她習慣喝的是曼特寧咖啡
在煮咖啡的時光裡，我變得非常有精神，這大概是一般人所謂的興志
盎然吧，我想像著自己是提煉黃金歲月的魔法師，擁有足以典藏的氣
質
我在燒杯裡加入二百四十CC的開水，待其沸騰，──進入這個工作
程序後，我就不說話了，我喜歡專心地煮好咖啡；接著為提煉漏斗裝
上過濾布，並將其下方的彈簧緊扣虹吸管的前端，將二人份的曼特寧
咖啡粉倒入，最後把漏斗旋進燒杯口，看著那些黑色液体的昇降
“你煮咖啡時很有節奏感”，萩望著燒杯說：“一直是這樣子的，你
是不是有什麼方法”
“我沒注意呢”，我微笑地說：“我煮咖啡時什麼也不想，就像早先
聊的，我只是單純地練習把多餘的動作去除，簡潔再簡潔”
“居然利用這個時機論證自己原來的說法”，萩愉快地說：“你果然
不簡單”
我將完成好的作品放在她的面前，等待她的品嚐與鑑賞
“我不是故意這麼說的”，我很開心地回答：“但，我真的沒辦法忍
耐不協調的事物干擾，我追求一種工作的順暢，凡是異質類的侵入大
約都會讓我不快，我會儘量將其消去；之前我也擔心你的加入呢，不
過和你聊過後，我想，你的觀點也不錯呀，你大概沒問題”
“嘿”，萩一臉笑意：“我也觀察你一陣子了，你總是沈迷在自己的
世界，你當這些咖啡杯是玩具嗎”
“我希望可以全心投入想做的事情”，我老實回答：“店裡大部份的
客人都覺得我有些冷漠，但並不是我不關心他們唷，我只是因為過份
專注，所以在招呼工作上力有未逮”
唱機停了，我換了一張唱碟，並挑了Billie Holiday的《Love Songs》
專輯，角落開始有一些柔和聲音的流轉
“嗯”，萩停頓一下：“過去都是你的朋友幫你吧，……就是你剛才
提到的那位朋友是嗎”
“是啊”，我回過頭，開始喝咖啡：“她幫了我很多忙，但她白天要
工作，晚上或假日才能來”
我用著湯匙輕輕攪伴杯裡的白色煉乳，一圈一圈暈開的條紋像是抽絲
剝繭的時光而讓人迷戀，咖啡中有更多的交溶，無法解釋這美麗的想
像
“她是你女朋友嗎”
“不是呢”
此刻，讓爵士女伶在稍微昏暗的吧枱邊吐露戀曲的心聲再適當不過了
，我開始感到對明的抱歉，仔細想想，她在我這裡耗廢了太多的光陰
，我一直沒有認真思考過她的未來
──從這個角度看，我是一個自私的人
唱盤的轉速極其緩慢，但美妙的歌聲畢竟一直向前流逝，在記憶的漩
渦處，我的內心彷彿深不見底，我藉著湯匙試著撈捕，並阻止咖啡杯
內紋條繼續旋轉，待褐色的液体慢慢平靜，依附著杯沿，我再次加入
煉乳，用無暇的白色油脂為那些交溶保溫
－－如果明不再出現在《晴天咖啡館》，是不是有些感情會變得平淡
呢
“你讓她來幫忙吧”
“啊”
我從杯裡的沈迷抬頭，我差點忘了萩就在眼前
“你這麼粗心地招呼客人”，萩放下她的咖啡杯：“店都可以支撐到
現在，她一定有些本事”
“沒關係嗎”
“沒關係”，萩笑著說：“你和她說吧，有人想認識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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