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澀的桃子掛滿枝頭，夏天的果實在風中飄搖。
洗完澡，吃不下早餐。
我習慣性地從冰箱側門的架子上拿出一罐可樂，而体內的清涼氣泡卻諷刺地湧起一股憂傷。
陽台外的流雲飄過了一棟又一棟的高樓，城市緘默，鱗次櫛比的建築物呈現出安靜的恣態，下過好幾次大雨了吧，但每次的沖洗都加深某種悲觀，其至是汗，淡淡黏膩的汗水有另種驅之不去的難過感。
還是要上班的，我打開衣櫃，拿下衣架的馬球衫時我聽見那無言的抱怨，扁嘴的衣架夾訴說著寂寞原狀。
對著鏡子整裝後，出門，忘了攜帶笑容。
銀白色的積卷雲在遼闊無邊的宇宙緩緩移動，雖然穹頂鑲嵌的繽紛白薔薇如雪消散，卻是遠足野餐的好季節，只是影子離家出走了，我內心的荒谷徒留孩子們的笑聲空響，我是一名自暴自棄駐守空屋的天氣觀測員。
好單調，我每日踮高腳尖所眺望的天空風景終成無窮無盡的藍影，那架天邊的噴射機仍筆直著意志的身体飛往遠方。
聯絡不到明，我成天呆呆地坐在咖啡館。
毫無目的性，慢動作流逝的時間分格極為乾淨。
第一格玻璃窗，一男一女二個人站在對面的人行道上，白千層樹蔭下的萩安靜地注視著前方，而澤背對著咖啡館的方向，一輛汽車的車頭自右側淡入。
第二格玻璃窗，除了白千層，一輛完整的汽車盤據了整個畫面。
第三格玻璃窗，一男一女二個人站在對面的人行道上，白千層樹蔭下的萩安靜地注視著前方，而澤背對著咖啡館的方向，一輛汽車的車尾自左側淡出。
澤並未進來咖啡館，他離去後萩走回我的身旁，過了假期，明一直沒有回到公司上班，她寄給澤一封離職信函，萩我耳邊低聲說。
我的內疚再也等不及處罰，還沒黃昏，自己跑去理髮店剪了一個極短的頭髮。
我聽著喬治．蓋希文（George Gershwin）的《藍色狂想曲》，望向建築物上空忽而回神，不可能，誰也不可能如風消逝，這名歇斯底里的女人一定躲在某個地方，我匆匆忙忙地回到吧枱打電話，聯絡我認識的明的每個朋友，沒什麼好丟臉的，只要可以找到她誰都不管，聯絡明的家人。
明的父親叫我只管放心，她出去旅行了。
我更加茫然地看著左側的街道，於是《晴天咖啡館》的落地窗邊掛了一幅哭喪的臉龐。
怯生生的Wendy走近我，她喃喃自語：“老闆，對不起，老闆娘要我向你道歉。”
面無表情的萩走近我，她把裝盛晚餐的盤子用力放在桌上：“撲克牌臉，吃飯。”
不安的阿Ken走近我，他默默地說：“老闆娘叫你別抽那麼多菸，香菸不是棒棒糖。”
我不再是店長而更像是在咖啡館內百無聊賴的客人，我深切自責只是為了打發時間而隨意找伴，但卻在茫茫人海裡錯過了真正應該親切問候的對象。
Where have all the flowers gone
這名該死的女人倒底去了哪裡！
我得了倦怠症，無意識地勞動。
取代我每日的工作，萩將室內的音樂定調於古典電台，但不論是德布西、貝多芬、巴哈、蕭邦或者任何人不斷地輪流出場表演，他們的演奏已然乏味，太過古典的拘謹音符再也無法取悅我的感情；Wendy勤拭所有桌椅，窗明几淨的室內只剩我的內心尚有灰塵；阿Ken默默地為廚房後面的花盆澆水，然而逐漸茁壯的香草改變不了一名植物人的健康。
氣象台公佈了颱風的最近動向。
颱風前夕，天空宛如完全燃燒的瓦斯般澄藍。
站在城市的最中央，空氣裡全是遊戲的光，我枯渴無比地仰望夏日，即使朝氣蓬勃的向日葵到了中午也不禁垂頭喪氣吧，病奄奄，我的思緒深陷渦漩狀的藍洞。
只有人造衛星可以看見我佇立在這個巨大星球底微不足道的塔尖，在一幅幅空照圖的相片裡，渺小如沙的悲傷汨流擴散為海洋，不堅強，我的僂佝的身体如柏油路面柔軟。
我知道的，生活一定要繼續下去，但那張勉強招呼客人的笑臉若不是失去熱情火燄的凋謝花朵也必是燦爛裂開的石頭而帶著傷痕，一定是如明所說，因為我的臉有一半是陰暗的，那些熟悉的客人觀察著我陰陽怪氣的嘴臉。
直到某一天，我偽裝成扁嘴獸的樣子已持續半個月。
萩再也看不下去了，她大刺刺地走向我，Wendy和阿Ken望著我們。
“你倒底是在哭還是在笑呀”，萩生氣地對我說：“怎麼會有人的表情這麼難看。”
我虛弱無力地回答：“我盡力了。”
“你快要死掉了知道嗎？”
我索興伏在桌面，閉眼。
“我曾限制過你的自由沒有？”
“沒有。”
“你想休假為什麼不講。”
我抬頭：“我可以放假嗎？”
“你放大假吧，你想休幾天？”
我坐直身体並感激地看著萩，剛才按掉視覺燈掣的片刻，我突然靈光乍現地想到與明連繫的關鍵。
“謝謝，三天，我想下南部一趟。”
※附圖：村上春樹《人造衛星情人》英文版書目封面（1999，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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