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錢德勒＊
Raymond Chandler，把這個名字丟在你面前，你會有什麼反應？是他份量十足的七篇長篇小說？是與Dashiell Hammett相提並論的冷硬派偵探小說始祖？或者你只記得Philip Marlowe在暴力警察、金髮美女、冷血罪犯之間不停周旋？或者儘管他的小說早已突破推理小說的類型限制，大步走進經典文學的殿堂了，反正你就是沒聽過這個名字就對了？
還是，你像很多推理小說迷一樣，把這個名字，放在書單中必讀或已讀的地方？
這個推理小說史上必定占去至少一個章節的名字，代表的是：從英國發跡的古典本格派推理小說，被嚴重挑戰的一個對手。這個強勁的對手，以他筆下的Marlowe和犯罪，席捲美國本土。推理小說史上，用來描述這樣的閱讀和寫作新浪潮的時候，有一個傳奇性但是稍嫌自大的名詞：「美國革命」。
革命六七十年了，依然不斷地吸引著不斷地出現的新一代閱讀人口。
例如我。
＊閱讀＊
閱讀錢德勒，是一件很累的事情，除了文字本身的厚度很足之外，Marlowe會在場景與場景之間不斷移動著，跟所有出現的人周旋，插手所有有關他的案子或無關的事情。有時候，看到後面都會忘記前面出現過的人名。哎呀，我缺少偵探的第一要件：記憶力要好。偏偏，非本格派的小說不會在卷首放個人物總表之類的東西，原因無他：誰死了或是兇手是誰不是重點，你記得也好你忘掉也罷，總之就是跟著他的腳步吧！
＊腳步＊
Marlowe的腳步，就像一個真正活著的人吧，會因為受傷了，而變的蹣跚；但是，跟正常人或許不太一樣的是：他總是會摸著傷口，喝點酒之後，站起來繼續查案子，相當的「固執」，這點對於所有的冷硬派私探來說，幾乎是條不變的定律：他們怎麼打都打不倒。
硬漢是他們共同的名字。
＊酒和冷硬派私探＊
幾乎必須畫上等號的感覺，當然描寫這一點最深刻也最動人的首推Lawrence Block了吧，他筆下的紐約私探Matthew Scudder一開始酗酒的時候，幾乎什麼事情都會跟酒扯上關係，因為Block寫沒幾頁，就會要他進酒吧喝點酒，而且從這個酒吧喝到另一個酒吧，不然就是留連在酒吧之間問問題，於是，那金黃的波本威士忌，成為早期他作品裡面最顯目的配角。後來Matthew戒酒之後ㄌ，也離不開那些酒吧，因為朋友在那裡，什麼都在那裡，Block也特別為了這樣的對酒吧的特別感情，寫了一本厚厚的「酒店關門之後」。
Marlowe喝的就比較多樣性了，不過酒對他的重要性就小得多了，Chandler也不會像Block一樣，為了喝酒或戒酒花費眾多頁數寫到幾乎要離題。
＊離題＊
真的離很遠了。
該回題了……
＊回題＊
The Lady In The Lake，是Chandler第四個Marlowe的故事，並不是我讀的第一本，也不是評價最高的一本（不僅如此，好像評價較差），寫在1943年。
＊1943＊
民國三十二年，開羅會議中，台灣還給了中華民國；化學家霍夫曼在瑞士的實驗室合成迷幻藥（LSD）；五十五歲的Chandler已經寫了十年的推理小說，當然這之間只有三個故事問世啦，但是這次，故事已經有點不一樣了，死者的死狀變得比較充滿疑點，結局也比較出乎意外（別誤會，這不是說其他的故事很簡單，只是在其他Chandler的故事中，知道兇手是誰之後，幾乎是毫無困難地就坦然接受了，對於犯罪過程不會再思考一次，因為那種悲傷的氣圍，讓我完全不會再去想犯案手法的問題）。
不過Marlowe終究是Marlowe，硬漢一個。
＊硬漢＊
引用幾句The Lady In The Lake的句子（不知道會不會違反著作權法）：
……我沒說話。他走開坐下，呼吸粗重。我停止揉臉，伸出手，緩動著手指，讓它們舒活。我說：「我會記著，這兩樣。」……
這是Marlowe被一個警察毆打之後的反應，如果按照之前的敘述的話，Marlowe的頭應該是左右各被打一拳，狠狠地被痛捶。Marlowe常常跟警察犯衝，原因大概是因為一山不容二虎吧，如果你是警察，看到一個拿著私人偵探執照的人毫不顧忌地查你的案子追你的兇手的話，你會不會不爽？不過我想另外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Marlowe會阻礙他們除了正常支薪之外的福利吧！
……「我看是腹部被拳擊、肩膀被踢、在傷害的威脅下強迫喝酒、還有手無寸鐵情況下被用槍恐嚇、遭警棍毆打，你覺得怎樣？……」
再引用另外一段證明Marlowe真的很容易被警察教訓，在所有的Marlowe的故事中，幾乎毫無例外的，警察都不是想像中的那種執法正義英雄。
＊警察＊
……他退後了些，很小心地看著我，
「你幹嘛要殺他？」他怒問。
「我一直在想。」
「噢，還是個有腦筋的呢。」
「我們坐下來等吧，看誰是殺人的傢伙。我保留我的辯護權。」
「別給我來這套。」……
大部分的警察都是這樣，對自己的判斷充滿自信，當他認為或認定你是兇手的時候，就算拿真兇做案的錄影帶給他看，他都會認為是偽造的。凶器找不到嗎？一定在你家，不然就是你把他丟到河裡了。你有不在場證明？一定是你跟別人串供做的偽證。你有真兇的線索？老兄！辦案子是我們的工作，你乖乖地待在家裡喝酒摟女人不然就到牢裡蹲。這樣的警察，個個活躍在Chandler的小說中，是美國人民的公僕。
不過這次不一樣了，The Lady In The Lake中，出現了一個算是比較好的警察：一個胖胖的彪馬角警長，為什麼說他比較好呢？其實Marlowe在故事裡面沒有很直接地讚許他過，不過在跟他的多次接觸中，總覺得Marlowe對他表現的敬意，遠遠地超過他跟其他警察打交道時候的禮貌。
另外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是，這個警長幫比爾準備的一瓶烈酒，為了安撫他的情緒用。
這樣的警察，放在Chandler的故事裡面，沒來由地，竟然給人一種不算淡的感傷。
＊感傷＊
……「他領有政府的撫恤金，一跑掉也就領不到了。而且大多數男人都能忍受他們必須忍受的，事情來了，毫不迴避地迎上去。全世界的男人都一樣。好了，晚安。我要再去小碼頭，月光下逗留一會兒，感傷感傷。這樣的夜晚，我們應該想想謀殺。」……
當然不是說迴避的就不是男人，只是警長這樣的一段話，聽在Marlowe的心理，帶來的是什麼樣的漣漪呢？這個出沒於死亡之間的探險家，在征服未知秘境之餘，是否也曾對自己的生命意義，有所懷疑和迷惘呢？
當然，感傷歸感傷，案子還是得繼續查下去，這是Marlowe的固執，是冷硬私探的固執，當然，這也是推理小說的固執。
＊固執＊
「……私家偵探任何人都可以盯，他百折不回，習慣慢慢熬，人家花錢買他的時間，他就想盡辦法來跟你磨。」……
Marlowe用自己的嘴巴，說出對自己工作最精準的解析，這就是私家偵探的工作：他們不特別聰明，只是特別地有恆心；他們身體不見得比別人壯，但是怎麼打都打不倒；他們賺的不比別人多，但是基於職業道德，會為25塊美金拼上老命。
死亡對這樣的固執傢伙而言，不是生命的盡頭，不是離別的痛苦，不是畏懼的終點……
只是處理的工作對象。
＊死亡＊
……我夢見我在冰冷的綠色水底深處，臂下一具屍體，長長的金髮在我的面前浮游。一條眼睛突暴、身體鼓脹、鱗片閃爍的大魚帶著腐味游動，斜睨著魚眼就像個老娼。就當我要衝上去換氣，屍體活過來掙脫我，我與大魚打鬥起來，屍體在水中不斷滾動，捲著長髮……
死亡無時無刻，好像空氣中呼吸用的氧氣一樣，找上Marlowe的鼻孔。委託人帶來的死亡，探案過程中路過的死亡，犯罪陷阱中被設計的死亡，這些死亡，一個一個從他的鼻孔，殘忍地鑽進他的身體、無情地在他的皮囊裡絞動，好像逆來順受的小狗一樣的Marlowe啊，卻如此冷靜地在他的身體裡面，感受那樣的死亡，試圖從死亡的訊息中，找出兇手的身分。
當然，彰顯正義的事情和他無關，雖然我總覺得，正義對Marlowe來說，是個重要的東西。
或者，是最重要的東西。
＊冷靜＊
……「妳做事總有些小瑕疵。妳對槍實在不怎麼靈光。妳靠我太近了，還有我不想提這個——這是習慣錯誤了，妳保險沒開，這是妳另一個錯。」……
冷靜的Marlowe，在胸膛被槍口抵著的時候說的話。
簡直像說笑話。
＊笑話＊
在The Lady In The Lake中，Chandler藉著Marlowe的嘴巴向一位偉大的推理小說作家致敬（或嘲諷？）
「……你說你叫什麼？」
「凡斯，」我說：「菲洛．凡斯。」……
眾所皆知，這個菲洛．凡斯就是美國的本格派推理作家SS Van Dine（聽過主教謀殺案嗎？他以Murder Case的系列作品，在推理小說的殿堂占去一席之地，在Ellery Queen出現之前，幾乎宰制著注重解謎的本格派推理小說）筆下的神探，那個學識淵博，行為紳士的破案英雄。
跟我們的硬漢Marlowe幾乎是兩個世界的人。
＊紳士＊
很少人會說Marlowe是個紳士，因為他常常被揍的鼻青臉腫，也會毫無愧疚地侵入別人的房子借用東西，一個故事讀下來，他犯的罪大概要用上百種罪名起訴吧。
不過，不知道拼命維護心中的正義的私探，會不會有點資格被稱為紳士？
嗯，這個問題我想就讓Chandler回答吧，借用本書的書名「The Lady In The Lake」，或許是因為念起來順口的原因吧，Chandler才用了「lady」這樣的字眼，不過，我仍寧願浪漫地相信，在Chandler的心目中，這樣硬漢一條，其實也是紳士一位。
＊The Lady In The Lake＊
介紹到此，不過好像都在離題或描述我心中的Marlowe。呵呵，希望大家能多原諒我的一些主觀的想法，有機會的話請看看Chandler的作品，也許在你閱讀的過程中，那種悲傷的氣圍也會出現在你的身邊。
也許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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