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為數眾多的中國人一樣(這句話絕對沒有政治意識),我從小到大受過的教育裡,都存有儒家和道家併行的思想;隨著年歲的增長,越發現自己骨子裡對儒家思想的厭惡也隨之增長,一面讀著論語,一面在心理和孔老夫子對峙,就這樣渡過高中的「中國文化基本教材」,當然,我對他並不是全盤否定,他有些東西還是不錯的,只是有點太過理想化,在考試的時候還是會為「五分低頭」,眛著良心美言幾句。認識老子又是更之後的事了,如果不是為了推薦甄試的口試,我可能無緣接觸他,其實也不能算是認識,充其量只能說是站在大宅院的最外門和他柔和的目光巧遇吧!
那真是一個令人愉快的經驗,我想大多數人都有過類似的境遇吧,當你看到一篇文章或是一段文字,和一個人談話、聽一支樂曲……突然有「這就是我在想的!這就是我想說的!」的一種契合的感覺,就是這種感覺,讓我開始對這個可愛的古早人產生不錯的第一印象。說來好笑,最初使好感度上升的理由竟然是因為他「愛唱反調」,在一個弱肉強食、你爭我奪的時代裡(跟現在社會很像吧),他教人順應自然、無為而治;當大家都教人要表現剛強、表現聰明的時候,他卻說柔弱好,因為「柔能克剛」;愚鈍好,因為「大智若愚」;真正的剛強和聰明是不顯於外的。真是太前衛太叛逆了,這可能就是我這個幾乎沒有青春叛逆期可言的小孩僅有希冀的一點小小離經叛道吧。
老子的審美觀也建立在「無」上,所有感官上所認知的美在他看來只是享樂和慾望的放縱,所以他主張「大巧若拙」、「大音希聲」及「大象無形」樸素、自然、簡易才是真的美,這麼說來,天生天養的自然萬物就是美的表現;並不需要刻意去區分「美」、「醜」,標準都是人訂的,人們只是用一套標準去界定每,但標準會因人、時、地而異,並不是絕對的,如能跳脫世俗的準則,窺見事物本然的面貌才是老子所認為真正的「大美」、「常美」,那天地間就沒有什麼東西是不美的了。
「林懷民」?「雲門舞集」?又和老子的審美觀有什麼關係?別急,慢慢聽我道來……在台灣只要談論到現代舞,大部分的人都會舉雲門舞集作例子,甚至是只要提到舞蹈,就會想到雲門。「黃帝時,大容作雲門,大卷……」-呂氏春秋。根據古籍,「雲門」是中國最古老的舞蹈,相傳存在於五千年前的黃帝時代,舞容舞步均已失傳,只留下這個美麗的舞名。一九七三年春天,林懷民以「雲門」作為現代舞團的名稱。這是台灣第一個職業舞團,也是所有華語社會的第一個現代舞團。超過二十五年來,雲門的舞台上呈現了將近一百五十齣舞作,古典文學、民間故事、台灣歷史、社會現象的衍化發揮、乃至前衛觀念的的嚐試,舞碼豐富精多,多齣舞作一再搬演,而成為台灣社會兩三代人的共同記憶。
林懷民的作品大致尚可分成幾類,改編自古典傳說故事,如「紅樓夢」、「白蛇傳」、「九歌」「廖添丁」、「射日」等;反映台灣本土社會,如「我的鄉愁,我的歌」、「明牌與換裝」、「家族合唱」等;文化的傳承,如「薪傳」、「星宿」、「夢土」等;以太極導引做純粹禪學或佛學意識的傳達,如「流浪者之歌」、「水月」、「焚松」、「竹夢」和最近期的「行草」。這只是我個人一個概括的分類,如果說老子活在現在的台灣,他應該會蠻喜歡雲門在我自己的分類中最後一個類別,也會喜歡雲門近幾年來的改變。
不知道是林懷民是年紀大了還是變不出花樣了(我絕對沒有任何批評的意思),從他年輕時的要求技巧的極限追求、動作的繁複,畫面的豐富,雲門造就出台灣一代卓越的舞者和一批專業的劇場技術人員,帶動了台灣的舞蹈教育和劇場技術的專業化,這個功勞不可否認;從他早期的作品畫面繁複華麗如「紅樓夢」,到近年極簡素淨如「水月」,不斷考驗技術人員,諸如「九歌」裡的荷花池和綿延至天邊的燈海、「流浪者之歌」中幾百公噸的稻穀頃天而下、「水月」中由舞台後方流洩出的水、「竹夢」裡的漫天大雪……
他對整體表現的要求(工作人員戲稱為苛求)是無庸置疑的,但我們如果光看舞蹈本身,不難發現已經化繁為簡了。
舞者當然都期望自己的身體機能可以發揮到最極至,筋拉得更開、跳得更高、腰能彎的更下,動作越複雜難度越高就越能表現技巧,但技巧的追求是無止境的,更年輕體能更好的人一定會超越上了年紀的身體,我們只要回頭看是去的前輩如紐瑞耶夫,他的錄影在今天看來只能算普通,他之所以被後人崇敬是因為他為男舞者所開創的新局面;奧運的紀錄不都是一再刷新的嗎?!所以如果只是追求技巧,就會落入動作和訓練的死胡同。從「流浪者之歌」開始,林懷民要求舞者學習太極導引,在這之前,舞蹈的定義是一種外在的表象,舞者非常在意觀眾看到的自己是否完美,他們在意的只是鏡子反射出來的自己,以致跳舞的時候,只注意外在的線條、美感,而忽略了最重要的本質-「內在精力」。所謂內在精力,簡單的說就是動作力量從哪個部分出發,經過哪裡,造成什麼結果。這個發現,使得動作雖然減少了,舞者卻必須靠強大的精力來和音樂抗衡。太極導引要求舞者在「無為」上下工夫,放掉「有為」的意識,尋找身體裡的「真人」,創造出了以佛家揭語「鏡花水月皆成空」為主題的「水月」,不是正好跟老子的思想相呼應嗎。
這是一個有趣的對照,雲門舞集近幾年來的作品,動作看似越來越簡單,觀眾卻越看越霧煞煞,可能是創作者的理念還無法完全讓觀眾接收到,也可能是觀眾還期望看到什麼身體上的奇觀而無法得到滿足,除了在我看來根本已經淪為祭典的「焚松」外,這種改變再「水月」、「竹夢」上發生的效應我還算蠻喜歡的,不外求外在的動作框架,而是隱藏在動作中的內涵,改變舞者用身體思考的習慣。真的,任何東西的追求都是無窮無盡的,今天你要這麼多,明天你會要求的更多,舞蹈如此,在名、利上的亦是如此,你什麼時候放掉,才可以得到更多,不是有一句話嗎:「握緊雙手,什麼都沒有;張開雙手,你可以擁有全世界。」雲門做了一個舞蹈的反向思考,因為他不想限制祝自己的眼界和腳步,身為觀眾,我們也應該用更開放的態度是這去了解去欣賞創作者所要傳達的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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