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我看富士山。」
「那不過是另一座山罷。」
不愛遠行的丈夫,一句淡然無心的回應,拒絕了熱愛日本文化藝術的妻子的請求。妻無言,無怨。
命運無常。珠蒂本想陪身患絕症的丈夫陸迪走人生最後一程,萬萬想不到,二人在波羅的海度假途中,珠蒂竟先走一步,昨日約定的海邊散步永遠無法完成。
德國導演黛莉絲杜麗(Doris Dorrie)的作品《快樂的傷逝》(Cherry Blossoms),描寫一對老夫老妻在生命盡頭的經歷與感思,拍得細膩動人。面對死亡逼近,沒有驚天動地的哭泣與哀嚎,但一兩個有心無意的鏡頭組合,一兩句自然順口的家常閒話,已刻畫出夫妻之間深厚延綿的感情,像二人睡前的握手與眼神交換,又如珠蒂生前為一隻蒼蠅的死亡唸起詩歌,死後丈夫在兒子日本家中問道:「怎麼一頭蒼蠅都沒有?」處處流露出彼此間的愛意,隨日月昇華,無需刻意雕飾,淡然而真摯,樸實而深刻。最觸動人心的是,陸迪為了彌補妻子的遺憾,一個人帶著畢生積蓄,從家鄉飛到地球的另一端,遇上在公園裏跳日本傳統舞蹈的少女Yu,用心體會「舞踏」的意念,最後對著「另一座山」起舞弄清影,不僅是獻給亡妻的最後祭禮,還是跨越生死的深情結合。天上、人間,原來可以是身體和影子。德國老男跳日本舞,有點陰陽怪氣,但那發自內心,欲放欲收的每一個舞擺,又仿佛整合了南北西東各種語言,匯成一句──生命有限,唯愛不朽。東方西方,不管文化距離有多遠,一些基本價值觀和情感,也許都早印刻在各自的基因了。
除了夫妻情,影片亦有其他教人反思之處。陸迪與珠蒂從家鄉跑到柏林看望孩子,然而長大的孩子各有各忙,完全無暇照顧兩老,甚至覺得父母是負累,最後剩得兩老在大城裏迷失。到底,是傳統的家庭觀念在步步瓦解?還是人類在商業社會的打滾中不自覺地忘記種種基本需要?諷刺的是,平日負責處理廢物的陸迪隻身來到東京,以為有兒子陪伴,卻被當作廢物「處理」。兒子怕父親迷路、溝通困難,為他準備的,就是一個寫著名字和地址的掛牌、一本印有日常用品和食物的圖畫書和一部手機,讓老父獨自在異國遊走,以為迷失,卻遇上跳「舞踏」的Yu,以為言語不通,二人卻能以簡單的英語交換心事,心靈比父子更親密。日本少女用筷子夾起德國椰菜卷,照樣細味到陸迪的心意,怎麼兒子就是不懂珍惜父親微細的付出?Yu的「舞踏」道具,是一對以螺旋電線連接的老式粉紅電話筒,透過肢體和影子將對亡母的思念由此端傳到彼端。相比之下,現代的手機隨身隨地,理應為使用者帶來溝通方便,但為何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會變得越來越疏離?好像科技越是進步,人情越是退化。
花開花落,愛人舞罷,是否意味那個追求永恆的時代已徐徐倒下,舊事舊物的美好亦依依飄逝?
《快樂的傷逝》預告片:
http://www.youtube.com/watch?v=uqiMLQPJU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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