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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阿姨是母親遠房的表妹,因為家境富裕從國中開始就到美國留學,28歲那年回到台灣,在子綺家附近找到一份工作,她的父母在子綺家附近買了間公寓給小阿姨住,並請子綺的母親日常多幫忙照會。
第一次見面時,子綺躲在母親身後偷看。小阿姨穿著時尚,蒼蠅眼睛般的大太陽眼鏡推至頭頂,手腕上則勾著一只黑亮的包包。
「好漂亮喔。」子綺感到羨慕。
在爸媽及小阿姨的催促之下,子綺冒出頭來跟小阿姨打招呼,沒想到小阿姨毫不掩飾地露出了驚嚇的表情,不自覺地喊出「呀!怎麼長這樣!」
子綺的母親看狀況不對立刻把小阿姨拉開,父親則靠過去抱了抱子綺。
「好可怕喔,姐。」
小阿姨聲音雖刻意壓低,但子綺卻還是聽得清清楚楚。好可怕,好可怕……傷人的話語讓子綺的眼淚不住流下。
母親把小阿姨拉著往外走,越來越大的爭執聲從屋外傳來,最後子綺只聽到小阿姨哭喊著「You are so fake!」
在那之後小阿姨經常會到子綺家吃晚餐、串門子,日子久了也習慣了子綺的模樣。大家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自然談笑,只有子綺一直清楚記得那天所感受到的屈辱。
國中畢業之後子綺不肯繼續升學,一直躲在家中足不出戶,個性越來越怪異,在家很少與家人聊天,跟小阿姨更是幾乎沒有互動,長期食慾不佳讓她身材消瘦、臉頰凹陷,再加上明顯的兔唇,讓她看來更加可怕
「怎麼長這樣!」小阿姨激動的話語多年來在子綺腦海揮之不去。劉老師在白板上所寫的報復兩字,為她揭開了塵封已久的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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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那兩個穿西裝的男人是社福單位的稽查人員,他們過來了解輔導活動的內容,聽說是有人告發劉老師假借輔導之名散播煽動人心的言論,影響身障者的身心發展。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星翰若無其事地說。
以前也曾經發生過,有家長帶著小孩過來抗議,甚至揚言要向媒體爆料,但畢竟這是免費的輔導活動,參不參加也沒有強制性,所以稽查人員總是前來關心告誡一下便離開了。
「劉老師的想法很堅定,他不會放棄的。」星翰說。
在那之後教室後頭都有陌生人站著旁聽,每次的面孔都不同,旁聽者有時候也會拿出筆記來記錄。在這樣的情況下劉老師也低調許多,他會帶著激勵的書上台照著書念,也邀請更多具有社會地位的殘障者來分享生活點滴。
關於報復的話題再也沒被提及,但大家卻都記得,也非常期待成果發表的日子到來。子綺也同樣熱衷於報復計畫。該怎麼懲罰小阿姨呢?她每天都在思考,越想越是興奮。她覺得報復計畫若能成功,就可以替自己以及劉老師出一口氣。
不知道是不是消息走漏了,成果發表當天不僅社福單位的人員多了好幾個,還有扛著攝影機、拿著麥克風的幾組記者來到現場。
無關的外人彼此聊著八卦,好像在垃圾堆裡翻找骨頭的狗一般興奮,但輔導活動的學員們卻都異常冷靜,早早就都已坐定。
幾位家長也嗅到了不一樣的氣息,選擇留在現場。子綺的父親也很難得地站在後頭旁聽。
「你們知道我們今天要作什麼嗎?」劉老師上台後便平靜地問。
「知道。」大家齊聲回答。
「那好,你們一個一個上來講吧。」
當第一個同伴上台揭開了報復這張底牌,後面便開始有交頭接耳的聲音,閃光燈也不時亮起,不過並沒有人出來阻止成果發表的進行,因為第一個上台的人頹喪地說自己並沒有做到。
接下來幾個上台的人要不就是失敗,要不就是方法幼稚可笑,讓現場不時傳來壓抑不住的笑聲,劉老師則是不停地搖頭歎息。
輪到子綺了。她挺起胸膛走上講台,心中只想著「不能讓劉老師失望。」站定之後看到教室後頭的群眾互相交頭接耳地閒聊,這樣的情景讓她更加憤怒。
她深呼吸一口氣,緩緩說出:
「我從出生就是個裂嘴女,一切都很正常的一般人一定不懂那種異於常人的感覺,我的小阿姨也不懂。在我還小的時候,她曾取笑我的外表,讓我好恨自己長成這樣。但我知道我不該恨自己,可恨的是她……」
可能是子綺講話不夠清楚,且聲音也太小,所以現場的嘈雜聲絲毫沒有平息下來。說著說著她開始急了起來,於是便大聲吼出:
「我用剪刀剪開了小阿姨的嘴唇……」
台下頓時鴉雀無聲。下一秒閃光燈開始此起彼落。
「這就是我的報復。」
她滿意地環顧四周,看到父親緊張地拿起手機撥打,記者們也越過人群湧向前來。
你說的是真的嗎?小阿姨現在人在哪裡?你真的用剪刀傷了人嗎?請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一連串的問題子綺無心回應,因為她看到坐在台下的劉老師,臉上的表情是如此錯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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