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說說關於寂寞的故事。
每個人有沒有想過自己最常帶在身邊的東西?檢查一下自己的背包或皮包吧！有沒有哪個特別的人的照片呢？有沒有一枚不願意花掉的硬幣？有沒有哪次特別的旅行所遺留下來的車票？有沒有一張已經泛黃的紙條？
我回想起我最覺得寂寞的那一段時光。心中忍不住一直想著那個身影，越想越是寂寞。身邊的朋友沒有停過，瘋狂的聚會也一個接著一個，但是我卻寂寞的不得了。那時候希望有一個救贖，我把感情的歸依當成一種信仰。
寂寞的時候可以悲哀、可以傷感。可以一個人去連看兩場電影，並且把喜劇當成悲劇看，一樣痛哭流涕；可以一個人跑到淡水的河畔公園看夕陽，數著白鷺鷥的數目，想像它們都搭載著我的思念；可以一個人悶在家裡猥褻的幻想那個身影的裸露，一邊自慰；可以一個人想很多奇怪的方法讓自己也可以思念也可以快樂……
那一段最寂寞的時光，我原地踏步。沒有所謂的自我成長，更沒有所謂生活的動力。市面上關於寂寞的歌曲都聽遍，覺得每一首都在寫自己的心情；也認識了很多描述寂寞的句子，覺得每一句都說進心坎。像在漩渦中打轉，出口還在更深的深淵，我只到一半罷了。
然而我覺得歡愉。
那個身影不接近我，但是也從沒拒絕過；那個身影沒轉過身面對我，但是也沒大歨離去。我歡愉因為淡淡的希望還一直像毒品一樣讓我嘗到興奮；我歡愉因為現在寂寞的痛苦像是在預言未來的美好。寂寞也許痛苦，也或許不痛苦。感覺在分析自己戀情的本身，沒空理會單純的自憐自哀。
後來我寄情於書寫。我寫下每個思念的時刻，寫下每個心中美好的想法，寫下漂亮的身影在我面前徘徊，寫下幸運的邱比特刺中我心的箭。我以為那些真誠的感受會是一種禮物，沒料到原來那只是一種負擔。那個身影說：你文筆不錯。天知道我原來想要的是這樣的答案。
於是我開始抽煙，我覺得那是個好理由。
朋友們也都很寂寞。不管是有伴或是孤單，他們都很寂寞。自己跟自己說話的時候最開心了。就算是跟別人聊天，最聽的進去的也是自己說的話。想著自己那樣說合不合適，想著要怎樣回應對方才會讓對方覺得自己慧詰。沉醉在自己說過的話裡，感知自己的完美。結果溝通不良，於是寂寞了起來。談感情是兩個世界的交會，不能溝通不如各自在自己的世界裡寂寞。想要表現自己是一種天性，不給別人舞台也是一種天性。這沒有好壞，只單純的屬於習慣。所以我頹廢的想，人是不適合戀愛的，戀愛本身太複雜太有深度，不如寂寞來的直接。可以順利進行的戀愛裡面一定有個很重要的元素，叫做遷就。很多不能順利的戀愛，只有身陷在互相折磨的雙方會把那當作甜蜜的負荷。我非常不以為然。那沒資格叫戀愛。頂多叫做，感情在對彼此充分信任的基礎上所做的震盪。大部分人不容易給出信任，因為自己是自己最好的朋友，自己對自己最真心，這是個最危險但也卻最正確的觀念。所以感覺寂寞是因為沒有出現一個人可以讓自己放心的把自己交出去。這是最基本的問題點。不互相信任的兩人，沒有良好基礎的震盪，除了毀滅之外，別無他途。
心中那個身影，其實就只是個名子，和一個美麗的空殼。佛界有所謂白骨論。釋迦摩尼在修行期間神佛給他磨鍊。在他面前放了個絕美的女子，神佛問他：你看到了什麼。他回答：一堆白骨。這是個淺而易懂的觀念，人都是一堆白骨穿上美麗的皮膚。美麗皮膚的重要我不否認。但是支撐白骨的精神才是重點。我相信所有人都了解，但卻放不下。我也放不下，所以在只有一層皮膚那麼深的美麗上做堅持。心中那個身影，美麗的軀殼和只屬於她的名子，在充分迷戀她的當口，我卻不急於扳開皮膚去看白骨的美麗與否。感情在發生之前那好像不是重點。
所以寂寞的由來是很弔詭的。我根本是已經在談戀愛，跟自己談起轟轟烈烈的戀愛，而且順利的不得了。那個美麗的身影可以屬於街頭任何一個人。我只需要一個名子和一個容顏做投注對象，而寂寞是我設定好的環境，我在裡面徜徉，樂不思蜀。越是執念，自己的世界越是無限的擴大，所謂走進彼此的世界這樣的事情越是天方夜譚。所有寂寞的人們，就像是一個個充滿了過多氫氣，五彩繽紛的汽球。發現目標奮力往對方奔跑，結果卻往往互相排斥彈開，讓彼此離的更遠。寂寞想起來心酸，說到底卻是最自戀的事情。
我學著放下，學著體會寂寞的深意。我沒道理一直覺得只有我可以給那個女孩最美的未來，最完整的愛。更沒道理覺得自己完美。寂寞的寬廣叫人沉淪，像在母親的懷抱裡一樣讓人覺得安全溫暖。象徵性的意義必須拋棄，思念必須自由，寂寞必須無限延伸。
那個佔據我心裡的身影，那個美好的女孩，我向妳道歉。我說我迷戀你，我說我愛你，我說我想念妳。很抱歉，我想我沒想的那麼清楚。我想我只是因為寂寞。我知道這對你是一種冒犯，我知道的。
【此文刊載於自由時報七月十三號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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