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的亞歷很奇怪。
為什麼這麼說？因為他最近唸書唸到一種走火入魔的境界了。
「小圖，你認為我們要不要去阻止亞歷？」到了第三天，終於看不下去的里德這樣問我。
「怎麼阻止？」阿底沒好氣的瞪著即使下課也離不開那堆書的亞歷一眼：「他這幾天連個屁都不對我們放。」
阿底說的雖然髒了點但也沒錯，亞歷這三天連一句話也沒跟我們說過，放學的時候也都自顧自的快速離開。
感覺和他過去封閉自己的那段時間很像。
「那，我們今天放學之後去找亞歷好不好？」我實在是滿擔心的。
「找他？」里德狐疑的望著我。
「對啊！找他。」我認真的點點頭。
「憨包，」阿底握拳，一個漂亮的正拳，往我頭上就是一記暴栗：「你知道他家在哪裡嗎？」
我頓時愣住：「不、不知道，」我分別望向他們倆：「你們…也不知道？」
他們倆朝我搖搖頭。
「根本沒去過他家。」里德嘆了口氣。
「仔細想想，這傢伙神秘到一種很誇張的地步耶，我連他家電話號碼幾號都不知道，卻已經跟他相處了快三年的時間，怎麼想都覺得很不合理。」阿底皺眉說出了不太像他會說出口的那種，很有條理的話。
「那我們今天就跟著他回去，不就知道了嗎？」我說，看著里德和阿底面面相覷的表情，說實話我也有些不安。
「小圖啊小圖…該說你是單純還是蠢呢？」阿底嘆口氣：「拿你沒辦法，那今天放學的時候就一起偷偷跟著他回家吧。」說完，我的肩膀被豪邁的重擊了兩下。
「希望真的能搞清楚他到底怎麼了。」里德語帶保留的說，看了看亞歷的身影，他又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於是我們在放學過後，跟蹤亞歷。
一如這三天來的舉動，亞歷行色匆匆的走在路上，而我們則亦步亦趨的跟在他的身後，拐了幾條巷子，又轉了幾個彎，亞歷走進一棟三四層樓高的獨棟樓房裡。
「看樣子我們到了。」里德瞇起眼。
「靠北啊…他家也太大了吧！？」阿底傻住，愣愣的望著從我們這裡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的庭園。
「那現在該怎麼辦？」我問。
「找看看有沒有地方可以讓我們溜進去。」里德小心翼翼的走近亞歷家的圍牆，我和阿底也隨即跟上。
「你覺得會有什麼空隙能讓我們溜進去？」阿底不甚確定的問。
「有錢人總是會遺落或疏忽一些小地方的。」里德毫不猶豫。
「你怎麼知道？」我呆問。
「因為我家就是這樣，」說著，里德伸手往前一指，那裡的鐵絲網破了個洞，稍微施點力就可以撐開：「有錢人就是粗心了點。」
於是我們三個人小心地鑽了進去，這才發現這個庭院真的頗大的，阿底向我們使了個眼色，順著他示意的方向看，是一道窗子。
窗裡的人是亞歷，他坐在一架鋼琴前，微瞇著眼，看得出來他彈了一手好琴，雙手靈活的在琴鍵上移動著，我們三個這次心照不宣的，躡手躡腳的靠近了窗邊。
「你又在彈琴？」一個略微低沉的聲音響起。
「不關你的事。」接著是亞歷冷淡至極的的回應。
「我是你哥哥，關心你一下是應該的吧？」看樣子這個低沉聲音的主人是亞歷的哥哥。
「你幹嘛回台灣？」亞歷的語氣一點都不像在跟自己的哥哥說話，連我們也幾乎沒聽過他用這種語氣說話：「留在你的牛津大學念你那該死的博士不就好了？」
「…你為什麼就這麼討厭我？」亞歷的哥哥問，語調平淡得像是在問弟弟今天晚餐要吃什麼。
「我哪有資格討厭你？」亞歷不屑的哼了一聲：「我只是那個永遠在你背後狂追，卻也永遠都追不上你的愚蠢弟弟罷了！我憑什麼討厭你啊！？」
我傻住，而里德和阿底顯然也沒好到哪裡去。
「你真的沒有必要把自己逼得這麼緊，爸跟媽沒有要你這個樣子，你其實可以照自己的步調和興趣走，何必追著我的步伐跑呢？」亞歷哥哥的語氣裡透露著無奈。
「我如果沒有追上你，根本就不會被當作一回事！」亞歷歇斯底里的吼：「你一直都這麼優秀，一直都這麼出類拔萃，一直都是爸跟媽的寶貝，你怎麼會了解我的感受！？」
我看見里德皺起了眉，阿底很努力的克制音量罵了一聲幹，我偷偷往窗裡瞄去，看見了亞歷的哥哥。
───他臉上的表情很憂傷。
他長得很好看，和亞歷頗神似的，只是比起亞歷，他多了一絲沉穩的氣質，無框眼鏡相當適合他。
「我根本就沒有別人想像得那麼聰明！大家都以為我很優秀，以為我天資聰穎，其實這一切根本就是一場鬧劇！全部都是假象！我只是在模仿你！這根本就不是我！不是我你懂不懂！！！」
砰的一聲，看樣子亞歷是摔門跑出這個房間了。
「…看樣子，咱們好兄弟的聰明伶俐，背後的成因似乎不太單純。」阿底首先發難。
「感覺他也過得不太好。」里德嘆了口氣。
「那我們…該怎麼辦？」我問了一個連我自己都覺得蠢的問題。
「你問我我問誰啊…」阿底搖搖頭。
「解鈴還須繫鈴人，如果可以找亞歷的哥哥聊聊，先了解一下前因後果就好了。」里德托著腮，下了這個結論。
「你的意思是想找我聊聊嗎？」突然一個低沉的聲音加入了我們的討論。
「嗯，我……咦！？」我們三個傻眼，看著趴在窗邊的人，沒錯，就是亞歷的哥哥，他微帶苦笑，看著我們三個。
「這裡不方便說話，我看……我們另外找個地方聊吧！」
於是恍神的我們，乖乖的跟著亞歷的哥哥，來到了附近的咖啡店。
「好啦，現在我人就在這裡，你們想問什麼都問一問吧！」亞歷的哥哥自在的看著我們，笑笑的說。
「請問…你從什麼時候就發現我們在那裡了啊？」我怯怯的問。
「從我弟弟說『不關你的事』之後。」亞歷的哥哥從容不迫的回答。
……原來一開始就發現我們了啊。
「那，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繼我的問題之後，里德決定直接切入問題的核心。
「這得從我們的爸媽說起了……」亞歷的哥哥喝了口咖啡，然後娓娓道出事情的始末。
「他其實是我爸媽不小心生下來的孩子，原本還差點被我媽給流掉，幸好他命大，安安穩穩的在我媽的肚子窩了十個月足，就平安的被生下來了。
「只是，到了快上幼稚園的年紀了，他的智力發展卻遲緩了。醫生說他對週遭的一切抱持了太大的不確定與不安全感，所以也間接影響了他的智能發育。
「醫生很婉轉的要我媽多給他一點愛心跟關心，但是我想他一定也看得出來，我媽沒那個心思，也沒打算給過什麼愛心與關心，畢竟這個孩子對他來說根本就是預料之外的意外。
「在得知他智力發展遲緩之後，我媽的精神狀況就變得很糟，對他的態度也很不好，常常說她討厭他啦，打從一開始就不該生下他之類的很過分的話。
「這樣也就算了，但我媽卻開始故意在他面前誇獎我，我從小就對念書很有興趣，成績也一直都還不錯，常常拿獎狀回家，我沒有要炫耀的意思，也並不想讓他覺得我很厲害什麼的，但我媽就是會故意在他面前竭盡所能的誇獎我，卻總是對他的一切努力視而不見。
「日子久了，他也發現媽媽總是漠視他，於是他開始變得有一點……該怎麼形容呢，應該說有些超齡了，整個人的感覺變得很深沉，從幼稚園中班過後他就再也不碰玩具了，也開始學我學過的各種才藝，畫畫、彈琴、書法，只要會的他都照單全收，他也強迫自己要變聰明，到最後結果是，幼稚園才畢業，他就已經把小學二年級程度的課程全部都讀透了。
「他在眾人的眼中變成了神童一般的存在，受到大人們的稱讚，也成了街坊鄰居口中的天才兒童，但是我媽就是不肯正視他。
「他越努力，我媽就好像大魔王一樣，用一串串對我的讚美來攻擊他，於是他對我逐漸產生了敵意，他想要超越我，拼命的讓自己爬得更高，只是想要我媽多看他一眼，哪怕只是一抹微笑也好…。」
亞歷的哥哥舒了口氣，端起了自己的咖啡，明明已經涼了，他還是吹了兩口。
「我們一直以為……他原本就那麼聰明。」里德的目光緊盯著自己桌上的冰紅茶，卻連一口也沒喝。
「原來他壓力這麼大。」阿底默默的叼著吸管。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們也能幫忙勸勸他，他老往死胡同裡鑽，我說的話他又聽不進去。」亞歷的哥哥一臉認真。
「問題是，就算我們勸得了他，也只是治根不治本，問題的源頭還是在亞歷媽媽身上。」我說。
「靠腰…小圖難得這麼一針見血耶！這飲料裡是有放什麼毒嗎？！」阿底誇張的瞪大眼。
「我媽那邊我會努力去遊說，雖然我一直都不能理解她為什麼這麼不能接受自己的小兒子。」亞歷哥哥看起來很無奈。
於是我們互相交換了手機號碼，然後和亞歷哥哥道別，走在回家的路上。
「亞歷好可憐。」我說。
「所以我們要幫他啊。」里德苦笑。
「把他給拖出死胡同吧！」阿底右手拇指在手機按鍵上飛快地移動著。
「咦？」里德突然停下腳步。
「怎麼了？」我和阿底也跟著停了下來。
「小圖，你慘了。」里德整個人都僵住了：「你一定也忘記了，今天…是星期四。」
我愣住，瞪大眼，然後書包一揣，往學校的方向狂奔。
×╳ 三年來，我第一次這麼沒命似地往學校奔去。 ╳×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