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無作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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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對象是如此庸俗不堪，日常生活的平淡將抒情對象的庸俗卑劣本質更加徹頭徹尾地展現，例如夏宇〈南瓜載我來的〉就是寫得甚為精彩的一首[1]：

 

 

 

「南瓜」意象象徵著女子對愛情的憧憬與美好童話的幻想，它是貫穿整首詩的意象，作為童話與現實的映襯背景。詩的開頭，抒情對象作為一個被女子憧憬嚮往的對象而出現：

 

 

 

他在襟上別了一個愚蠢的花結向我走來

 

我愛上他

 

白色齊膝的童軍襪

 

南瓜載我來的

 

他不會相信

 

金黃

 

澎湃

 

一棵南瓜

 

在牆角

 

暗暗成熟

 

如我  辛德瑞拉

 

起先只是草莓的體香

 

終於發出十萬簇的心跳

 

「我已經準備好了，

 

      絕不食言、後悔。」

 

為了在一千隻

 

驚訝的眼裡遺失

 

我還偷偷

 

穿了一雙過大的鞋

 

 

 

作為男主角的抒情對象是以笨拙滑稽的形象出場：「別一個愚蠢的花結」、「白色及膝的童軍襪」，暗示他並不是毫無暇疵的夢幻王子，相對於男主角的笨拙，女主角因對夢幻愛情的嚮往，而顯得情感澎湃、熱情洋溢（「金黃/澎湃/一棵南瓜/在牆角/暗暗成熟/如我  辛德瑞拉」），有自我意見（詩的一開始由男主角陳述： 「根據童話/你不應該是一個如此/敏於辯駁的女子」，但女主角則理直氣壯地反駁他），以及果敢堅決（「我已經準備好了，絕不食言、後悔。」）而且主動策畫自己的幸福（計畫穿過大的鞋以便完美地遺留鞋）。經過了一番波折，女主角為了愛冒險犯難，堅持要帶著王子來到現實生活與他共度一生，也因而必須「接受與幸福等量的制裁」——承擔愛歸於平淡時的庸俗疲態。這首詩以反轉童話的手法，卻很真實地刻畫了瑰麗的愛情幻想走入平淡的瑣碎生活面時的不堪，同時也著眼於刻畫男女情愛漸漸麻痺於日復一日的庸俗生活型態，並慢慢走樣衰敗之悲哀：「而其實我們極容易/容易原諒/原諒身邊的這一切/因為天晴了/因為日落/因為。晚餐/晚餐裡/調味得當的情愛/有一些雲影/一些光/一些椅子/幾句想說/而終於不必說的話/一張床/一種儀式  原始的儀式//原始的  日漸容易/與熟悉的儀式/我們卻變得艱難了」，這段陳述，也不禁讓人想到〈鞋〉一詩在生活中「慢慢碎裂」的疲憊與無奈。此外，詩的一開始，女主角一廂情願地相信愛情如童話那般美好，所以她幾乎是唐吉訶德式地在現實中尋找對應，但經過為愛而受的苦難與日常生活的洗禮，女主角洞悉男主角不如童話美好。並且男主角反而變成那個極度相信童話不願認清現實的人，他不願相信大雨滂沱的現實城市是他們生活必需面對的現實：「你這個女子，也許我將應允你/另外一個城市，全然的/甜蜜、晴朗。」也不願相信衰老是最真確的現實：「根據童話，你不應該老。」更為了逃避有了孩子之後必須負起現實責任而不願接受女主角懷孕的事實：

 

 

 

「——我懷孕了。」

 

他正夾起一塊肉

 

肉停在空中：

 

「至少，可以等飯後——」

 

他正傾全力於消化

 

情感脆弱

 

 

 

男主角始終活在童話裡，也暴露了他的懦弱庸俗，而女主角一方面洞悉並認清現實，一方面對於往日憧憬產生一種鄉愁般的惆悵與失落。從一開始波折不斷，而「路人在路邊兜售南瓜終於/引發/我們不可遏止的鄉愁」到後來回到日常生活的平淡以後，女主角感到現實與想像中的愛情生活之不一致，她的失落使她種起童話裡的南瓜：「在後院/我偷偷種了一些南瓜」最後，尚未淪陷於生活的世界各地依然如新的美麗幻想又再度上演，這一景象只令由憧憬走入現實的女主角感到不忍卒睹：「在一萬個南瓜同時/在全世界/振翅起飛/令人/不忍深究的/五月」對於愛情的洞悉之情，深刻而欲語還休。至此，題目「南瓜載我來的」更是發人深省：是南瓜童話裡的夢幻愛情引發的憧憬，才載我來到日常生活裡愛情日漸麻痺庸俗的處境。至此，夏宇意味深長地瓦解了王子公主的幸福童話，並在瓦解之中，深刻地剖析男女情愛寫實面的不堪與日漸衰無的惆悵。

 

 

 

香港作家胡黎在他的輕小說《似曾相識》中寫道：「愛情裏，永遠天雨路滑。」[2]對照〈南瓜載我來的〉總是大雨的城市，以及夏宇自道：「戀愛時的出路/總是這樣滂沱/感傷。」夏宇深深了解，愛的出路及其本質，非但不是使人更幸福，而是更幻滅、更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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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夏宇：《備忘錄》，台北：夏宇自印，1984年初版，頁40-62。

 

 

 

[2] 胡黎（Phoebe Hu）：《似曾相識》（台北：世茂，2002年11月），頁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