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話與人類文化的對照與解讀---評《神話學辭典》
(本文刊於國家圖書館新書資訊月刊第94期:2006年10月號)
1.書 名:神話學辭典(KNAURS LEXIKON DER MYTHOLOGIE)
2.作 者:葛哈德.貝林格(Gerhard Belliner)
3.譯 者:林宏濤
4.出版社:商周出版
5.出版日期: 2006年6月
◎評論者: 柯品文
一、前言
本書《神話學辭典》作者葛哈德．貝林格（Gerhard Bellinger）為德國多特蒙大學（Universitaet Dortmund）宗教史教授，亦為新約神學、教會史及宗教史權威依其著作（包括：《羅馬要理問答與宗教改革》（1970）；《宗教綜覽》（1986）；《神話學辭典》（1989）；《天堂如人間》（1998）。）與深厚的資歷為讀者整理並歸納了本辭典的辭條介紹與世界各宗教章節的初步導覽，其中包含各時代230個民族和社會的神話主題並完整收錄各大陸或時代的民族和社會中選出3115個神話相關的詞條解說，全書含豐富神話相關圖片與表格，以辭條工具書的形態做系統整理與敘述，也是中文世界第一本涵括世界各民族和宗教的神話學辭典.
詞條包括字義與實物解釋，屬於那個民族、部份或社會，說明其功能和意義，提示參閱其他文化圈的類似詞條，並解釋神話題材和動機的後續作用，包括佛教、基督教、希臘、印度教、希臘、猶太教和穆斯林神話等與若干神話的介紹，本書的出版不只提供讀者方便查尋神話相關辭條的便利，更重要的是給予我們比較與思考各民族神話的異同與人類歷史和文化的對照與解讀。
「神話」此一詞源自於古希臘文mythos（原意是指「傳說」或「故事」），後來專門指稱「對於具有神性存在的某種傳說」的特定術語（註1），且神話在人類文明中的借用往往與歷史的寓言進行雙軌串接，可以發現的是，神話、寓言、童話和傳說都如同符號一般在文學、藝術或戲劇當中穿插與扮演著某種隱喻或暗喻的角色或者是象徵。
在許多民族尚未有文字前，神話事實上就已經存在，以臺灣原住民為例，我們可以發現從漢族移入前，臺灣原本已有的原住民（包括排灣、阿美、賽夏……等）之口傳的先民歷史中，已有許多神話和傳說的故事透過口傳給下一代（註2），也就是說在文字所書寫記錄下的人類歷史前，神話的存在已提早為先民的思想與情感以語言溝通的方式流傳，但有趣的是，以文字開始做為書寫與表述的符號後，文字所記錄下的神話某種程度又再添加上符號原本多重意義的指涉與語義的延伸。
所以值得思考的是，神話與各民族社會文化（甚至是各民族的社會集體潛意識）的關係為何，可以進行如何的對照與解讀方式？本文即是想透過本書《神話學辭典》的出版與各國宗教之介紹，探討神話與歷史在那個民族、部份或社會所扮演的角色與其功能和代表的意義。
二、神話的種類與其特質初探
神話的起源並非全然起自於宗教上的情感與信仰，先民對自然災害的恐懼與未知以及對萬事萬物豐富的想像力等都是創造神話的來源之一，歸納神話的種類可以就活物神話、解釋自然現象的神話、開天闢地的神話、創造人類生命的神話、推原神話和征服大自然的神話等等（註3）。
在神話的特質中，我們可以發現包括為神話的背景添加神奇浪漫的幻想情境，或為神話的內容加注性格宏偉的人物形象，以及為傳達神話的神奇玄妙而有擬人誇張的敘述手法等三種來做為神話的表述，這些特質從本書《神話學辭典》的詞條與圖片介紹中發現，也因如此，神話的原始激情與信念所激發的創造力，在後來延伸出生殖崇拜／死亡恐懼與圖騰(totem)信仰，亦因各國宗教信仰的不同在神話中賦予輪迴與因果的定律。
甚至，在文學作品中所發展出來的寓言或者是童話，有許多的書寫題材也採自遠古的神話加以延伸和鋪陳，並從這些書寫題材中區分了各種神話的主題區，例如在「世界起源(protologisch)」和「末世論( eschatologisch)」的神話敘述中描述了太初和世界末日的各種情景、天堂和地獄、生與死、此岸和彼岸世界、善與惡……等等，另外在「救世論」的神話主題當中，則為為世人敘說關於神人與中保或聖人與罪人……等的差別與救贖，從描述太古時代的「創世錄」所記載的故事或傳說，先民結合了事實和相關的事物做為故事或傳說的材料背景(當然這其中亦包含著人們的想像與揣測)，神話世界結構中的瞬間神、功能神、人格神與時間、空間、數目的敘述，以及同時具備真實與虛假雙重性的神話故事中英雄的塑造與崇拜，更與巨獸、洪水、火山、雷電、海嘯形塑神話的幻想情境。
「不同於傳說，神話會要求存在的關聯性，它要的是對現實的可信解釋，而不是不實在的『杜撰的東西』，即使從『物理』的角度去看，神話是從事實性的意義去解釋非現實的東西，……神話是人類闡釋現實的基本形式，透過敘事的方式，現實變得歷歷在目，栩栩如生.經由神話的敘事,人類直接體驗到現實，沒有距離，而且感到很親切。」(頁4)
確實，神話是不同於傳說，但在文化上，神話、傳說和民間故事往往在文學或戲劇的表現上被創作者加以融合與聯結應用，結合以希臘諸神和英雄的神化歷史事件透過口述傳說的希臘史詩表現「伊里亞特」和「奧德賽」這兩部壯觀的傳說。再者，以中國神話來看，有關古帝王神話的陳述通常以片段的形式多寡不一地分布在先秦古籍裡出現（如《山海經》），又例如六朝的志人小說及志怪小說記述鬼怪妖魅，使神話往往充滿異常奇幻、虛擬的氛圍，並產生跨越虛實、真幻界限的空間現象呈現空間移轉與流變時的多彩內容。
三、神話的原型概念和個人或社會集體潛意識的關係
「神話原型」普遍存在於各民族文化當中，不只在中國，希臘、羅馬、印度、埃及等文明古國的神話中皆存在著一些共通且相似的原型意象，原型意象之母題包含下列各項，例如：宇宙洪水與天地開闢的議題到宇宙秩序復舊，達成圓形循環的完成，生殖象徵（神造人類、萬物），圖騰象徵與，人、神、魔三界的上昇下墜與輪迴……等，在人物的塑形與變形上有常人形象、擬人形象、超人形象的表現手法及象徵。
神話的神祇為原型提供了一些特定的相關形象，其中通常是神話樂園的創造（象徵原始的宇宙秩序），再來是樂園遭受破壞（起因有叛神出現、諸神鬥爭、宇宙洪水等歷劫的過程），最後是樂園的重建（象徵恢復宇宙原初的秩序與祖型回歸）。
本書《神話學辭典》的前言也指出，「神話的意圖是要解釋世界的起源和本質，人類在世界裡的地位，與個人存在有關的社會關係(倫理、儀式、階級區別、財產)的產生和歷史(民族的誕生,文化的產物)。特別是用來回答關於存在的兩極分裂關係的問題:善和惡是什麼時候，如何開始衝突的?而現在的結果如何?.......神話會取悅且滿足好奇心和求知欲，詮釋事物的意義，並且把事物納入體系，神話消除不確定和恐懼，建立且加強信心和信賴，幫助人們掌握生命，創造行為的典範(聖人、英雄)，並且安定社會關係。」(頁3)這裡提到神話可「創造行為的典範(聖人、英雄)」並且亦能「安定社會關係。」的確，心理學家榮格曾說，每個人的心裡都有屬於自己的一套原型的概念，這些「原型」亦同時具有共通的本質，一開始它們以神話的元素出現在世界各地的形式或形象也存在個人身上源自潛意識的產物，在個人身上所產生的潛意識的原型中包括「個人潛意識」和「社會集體潛意識」兩種類型。
「神話是人類本性的組成部份。」（註五）的確，我們可以發現到，古代的希臘與羅馬其神話原型便構成其神話敘述的基礎，神話當中被描繪成各種男神和女神的形象和象徵，同樣在中國的神話中也有具備其相似的神話原型，例如補天的女媧形象、開闢天地的英雄盤古、山河海神等神靈傳說，圍繞在神話故事的情節有許多強烈的情感，包括歡樂或悲傷、狂喜或絕望，而神話當中的人格神在某種程度上象徵理想化的人格，例如掌管生殖繁衍的神、拯救生靈困苦的英雄神等，這些原型人物與神祇反覆且近似性的出現於各地的神話故事中也像是存在於人類個人或社會集體潛意識心理的形象。
再者，神話影響文學、戲劇和舞蹈等表現在文學作品中所反映的不單只是作家本身對社會生活與現象的觀察，若從社會集體潛意識的面向進行思考，許多歷史小說或鄉土寫實小說作品中神話故事，其人物角色似乎成為社會集體潛意識的象徵隱喻而成為一種符號式的指涉對象，透過多變與多元的題材與內容將神話做為觀察那時代的表述，例如莎士比亞的劇作《李爾王》即攙有伊底帕斯神話故事中殺父娶母的戀母情節，其中運用神話的原型意象巧妙以暗喻或隱喻的方式表現角色人物的性格。
四、神話與人類文化的關係
概略來說，神話可以是所有過去或現在民族流傳的民間故事，不只反映民族和部落的社會結構、或個別特殊的生活態度、行為以及生活的形式等，我們生活的世界裡無論文學、藝術、節慶或習俗中許多概念和想像也同樣有其神話的根源與影響，了解自己以及各國的文化，神話研究是必要的。
「神話是所有過去或現在的民族的民間故事,它反映一個民族和部落的社會結構(母系或父系社會、貴族或專制政體、神權或民主政治、漁獵採集或農牧的生活型態)，其個殊的生活態度和行為，都有徑渭分明的獨特表現。」(頁2)就「藝術學」的角度來看，論及到藝術本質及美學表現的幾項特徵時，有所謂的客觀精神說、主觀精神說、摹仿說(或再現說)這幾種代表性的觀點，在西方文藝思想史上，從古希臘以來摹仿說(或再現說)的觀點表現出對現實生活的摹仿與再現。
同樣的，在神話上，一些代表性的神話故事人物，無論在其故事的背景或其形象的表現上亦某種程度的具備著人類思想與情感再現的象徵（其中包括的往往是整個民族文化的象徵物或社會集體的潛意識），然而從這本辭典的詞條解說與介紹神話的相關圖片中，我們卻可以思考到符號中意象與形象聯結與轉換的問題，也就是說，當後人欲為先民所流傳的神話故事或其人物透過文字敘述、圖象或藝術雕刻等來賦予具體形象之時，許多象徵性的物件與關聯意象便會多重結合這則神話的故事背景(包括發生時代地點、場景等等)，所以可以發現到在書中穿插的圖片中，有十六世紀的銅版畫表現末日時刻天使捆綁撒旦扔在有煙冒出來的無底坑中(頁111)，或者有日本風俗畫作表現日本神道教的風暴神和姐姐天照大神一起殺死八岐大蛇(頁483)，又或者將西元前五世紀的瓶畫，其內容表現希臘羅馬神話中酒神和狂喜之神巴庫斯（Bacchus）的題材 (頁74)……等，在神話故事的敘述與表現上賦予並建立起虛實相生、真幻交錯的緊密的空間連結關係，表現出人物和情節結合時的種種光怪陸離的敘事方式是它們共同且顯著的特色。
所以，若神話可以為人類文化進行一定程度的對照與解讀的話，其主要的關鍵便是人類在神話中所賦予的神話思維意識，「神話是原始先民思想意識的總匯，它不僅有著屬於文學藝術方面的審美東西，還有著屬於宗教崇拜的、哲學思辨的、歷史和科學探討的、地方志和民俗志的……其他多方面的東西。（註六）」
然而，有趣的是，不同民族因其文化與思維和意識而產生其各具特色的神話，且隨著時間的推進，各民族的神話結合其宗教信仰又對其所傳承的民族文化產生深遠的影響，例如探討到佛教神話時，必要回溯到悉達多．喬達摩和以「佛陀」為名的宗教，而佛教的神話為此宗教賦予了解脫輪迴的教義與觀念，也因此使得受佛教神話信仰影響下的民族與國家在其觀念上有了解脫生死與輪迴的文化思想，包括基督宗教神話中創世神話等許多的神話故事都為社會結構、人與自然界的關係、生與死的問題提供了文化思想的舞台背景，甚至可以從一些聖經故事中找到巴比倫或迦南神話的線索一樣，其他民族文化如希臘、中國、波斯、印度的文學中，一樣含有早期文明時代神話的要素（獵人的集會、詩歌、原始的農業等）。
不同民族文化創生其各具特色的神話，同樣的，神話也深厚的影響其民族的文化與思想，神話是人類文化發展過程中必然的因素和基本成份，且不僅僅是一種人類普遍的文化遺產，而且時至今日還在人們的思想上繼續延伸與發展著。
五、結 論
神話不是歷史，也非可印證科學且神話的創作者也給予神話相當的想像與發揮空間，任何一個民族的神話可以做為理解其社會文化、情感生活、意識與歷史等相當重要的因素與參考媒介，總攬各民族國家文化與歷史中的諸神和惡魔，從太初巨龍提阿瑪特到當代的偶像人物，從蘇美、埃及、希臘、羅馬、北歐中歐、印度、中國、日本、西伯利亞、大洋洲和印第安民族，在文學或劇作和抒情詩、表演或造形藝術裡神話亦扮演著相當重要的角色和地位，諸如希臘羅馬神話在西方文學中佔有著極重要的文學地位，西方人甚至引以為傲的視它們為自己文化的根源，若我們從希臘、羅馬的諸種古代傳說經歷來看，可以發現其在哲學、宗教及歷史等學術的研討上，神話有其相關與極其重要的探討淵源。
從本書《神話學辭典》中，我們可以發現神話當中的人物、故事與象徵意含的想像空間及情感投射正是人類在文化與歷史的演進中，在邏輯、價值觀、宗教信仰與社會結構上扮演極重要的意義。
◎註解：
註一：林文寶、徐守濤、陳正治、蔡尚志等著：《兒童文學》。〈神話〉，台北：五南，1996，頁223。
註二：原住民常以動物以接近人類或神聖的存在並賦予祖靈的神聖與性的傳衍之傳說。
註三：參酌袁珂：《中國神話史》，一書的分類歸納。
註四：林文寶、徐守濤、陳正治、蔡尚志等著：《兒童文學》。〈神話〉，台北：五南，1996，頁229。
註五：卡西爾著（Ernst Cassirer）：《符號．神話．文化》（Symbol，Myth，and Culture）。羅興漢譯，〈我們現代政治神話的技巧〉，台北：結構群文化，1989，頁208。
註六：袁珂：《中國神話史》。頁15-16。
◎參考書目:
1. 維若尼卡艾恩斯著，杜文燕譯：《神話的歷史》（台北：圓神出版，2005年）。
2. 袁珂：《中國神話史》。
3. 王孝廉：《中國的神話世界──各民族的創世神話及信仰》（臺北：時報文化出版公司，1987年）。
4. 葉舒憲：《中國神話哲學》（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2年）。
5. 哈米爾頓，鄭思寧譯：《西臘羅馬神話》（台北：輔新書局新月文庫，1979年）。
6. 卡西勒(Ernst Cassirer) ，黃龍保、周振選譯：《神話思維》(Mythical Thought)。（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2年）。
7. 卡西爾著（Ernst Cassirer），羅興漢譯：〈我們現代政治神話的技巧〉，《符號．神話．文化》（Symbol，Myth，and Culture）（台北：結構群文化，198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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