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心舍 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也。 －－〔莊子．人間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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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阿藍〉
作者：波希米亞

1、
昏黃的車站，趕值夜班與著急回家的人
苦追同一輛擠滿了人的巴士
他們都看得見
你挽著妻子的手，落後於巴士呼呼排出的廢氣
你們看不見路，慢慢走也算是從後趕上的速度
還有時間，還有力氣，還有
下一班車
人們的腳步翻湧出滾動的聲音
城市在大大小小的車輪邊緣往前滾動
你的手杖一下一下敲不響地面了
但你記得那種步行的節奏
就會聽見給掩蔽的清響，像一聲聲禮貌的問好
他們都看得見
你手上有寫上巴士路線號碼的紙牌
你們看不見人龍的尾巴，站在行人路與馬路的交界
妻子捉緊你的胳臂，你是風雨不腐的一根手杖
喂，唔好打尖喎。
通常你們心裡感謝旁人盲目的罵語
那是告訴你們站對了地方

2、
金屬扶手上沒有多餘位置讓給你們
你把老舊的手杖再執緊一點
掌心輕磨出熟悉的體溫
妻子又提醒你，小心摺皺口袋裡的小書
今個月的開支得緊縮了
或許多吃幾頓稀粥，省下的米飯
可會相等於書本的重量？
身後兩個少女的高聲對話，有笑有幸福
有意氣風發的青春
一個選擇不了此牌子彼牌子的服裝
一個選擇不了畢業舞會的舞伴
你卻想起明明是選擇不了
理想與現實
發音軟件說不出天災人禍的新聞以外
她徹夜溫習遺下的沙啞
她吟誦自己詩作的羞澀
她要做作家的宣言
她抱著離婚不久的母親夜談到黎明才睡
她為兼職捱了老闆娘的問候
她幾乎放棄重考大學的入學試
你們無兒無女
對後輩不敢提點什麼
兩個少女挽去飄昇的問題下車了
你只聽到明明不再做義工後
電腦揚聲器低鳴著的沉默

3、
人們停在路上討論這個青年
歷時不長的生命最後被人們旁觀
說得似是而非的細碎
你聆聽滾動一圈一圈從未止息
像此時雨落地面，張開諸多微小漣淪
腥臭味如染血的鳥毛纏著雨絲飛來
你能想像更多的流液
由倒臥路上的軀體一滴一滴洗去
激動的神色，淌流在一個母親憔悴的臉上
妻子握痛了你的手
孩子般扯一扯你丟了鈕的衣袖
你扶起一個在面前跌倒的小孩
他認識這個住在同層
剛失去女朋友的失學青年

4、
社工說了又說你們有心
由別一區來到這一區
無知向抗爭過渡──
你專心放好手杖，生怕絆倒路過的誰
聽說台前沉沉誦讀的正是一位詩人
你們看不見那些
人們不願看的
你們也看不見自己
你們卻可以讀詩
與詩中滄桑的眼晴善意對望
望見你將手杖交予妻子
遞上口袋裡的詩集
《一首低沉的民歌》
詩人問上款想怎麼寫
可唔可以寫明明呀？唔該

4-5-07

後記：此詩有兩個觸發點，一，旺角街頭一對拿著巴士路線號碼紙牌的失明夫婦，無人援手。二，香港電台一齣電視短片「尋找阿藍」，還未有機會看，只在文章中知其存在。


＊發表於〔秋螢〕詩刊
　復活號第四十九期
　15-7-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