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媽因工作的關係，搬了很多次家。
結婚後，我跟先生也一樣搬了很多次家，但是有一次我先生竟然脫口而出：「你們家的女兒都是人嫁出去，心放在娘家。」
是嗎？雖然想辯解，但心裡卻知道，他說的是真的。
記得結婚後，有一段時間，先生和我帶著兒子在順安國中附近租了一間房子開書店，專門賣一些文具、書籍給國中生們，因此配合他們上下學時間才營業。每天早上九點多，先生外出工作，我騎著摩托車載著當時才二歲的兒子，回到北成國小對面的娘家，和爸媽一起照顧孩子。因為我兒子是爸媽的第一個孫子，特別得到家人的疼愛，我們常常一待就是一整天，到下午三點多才匆忙趕回開店。
北成國小對面的娘家，是爸媽養殖鰻魚賺了一些錢，在這裡買了一百多坪的土地，蓋的三層樓房。我高中二年級時，房子蓋好，辦了一場盛大的入厝喜宴才入住的。
娘家的大門很氣派，大門口兩側的小花圃種了一些仙丹花、杜鵑花，每到花季，一片紅艷。
三層樓房，每一層有三十多坪。一樓有三個房間，大弟結婚後，住在一樓。家人的主要作息都在二樓，除了客廳、廚房、餐廳外，還有兩個房間。三樓沒有隔間，後來設了佛堂。
屋外有許多空地，開闢了一個戲水池，還種植了酒瓶椰子、桂花、金露花、蘭花、萬年青等，花木扶疏。
爸媽在這棟房子住了十八年。
在此之前，我們跟著爸媽搬過四次家。
爸媽結婚後，爸爸在台北一家貨運公司工作，住在公司的宿舍六年，我、妹妹和大弟都是在這兒出生的。我六歲時，爸媽搬家回羅東，在成功國小附近租屋居住，那時爸爸在市場賣魚，媽媽則在家照顧我們三個小朋友，接著小弟出生，一家六口全員到齊。
在南門住了半年多，我們搬家到羅東郊區的北投巷。爸爸與人合夥經營鰻魚養殖場，由爸媽負責實際工作。鰻魚池需要充足的水源，北投巷的地下有很多湧泉，水質清澈，是理想的養殖場地。
每當想起鰻魚養殖場，就會想起爸媽辛苦打拼的身影。
每天清晨天色微亮，爸爸就踩著三輪車去羅東魚市場，載回十幾箱的下雜魚，媽媽的工作是將這些下雜魚用絞肉機絞碎，爸爸擔著一桶又一桶的魚肉飼料到分隔的各魚池餵魚，而年幼的我們，什麼忙也幫不上。
鰻魚池需要保持水流暢通，所以爸媽每隔一、兩個小時就要去清理各魚池間流通的鐵絲網，將阻塞水流的水草或雜物撈起來。雖然只是用長柄刷子刷一刷鐵絲網，不是很吃重的工作，但是晚上也不得休息，即使天冷又下雨，半夜也要起床去清理鐵絲網，魚寶寶才不會缺氧暴斃。
北投巷是我的桃花源，我在那兒渡過小學六年和初中二年的童年時光。
我家門前有一條小河，河裡有魚蝦蜆，清澈的河水可以洗菜、洗衣，還可以讓我們游泳打水仗，爸爸在河邊種了絲瓜、葡萄，藤蔓綠意盎然，又有瓜果收成。
小河沿岸都是野薑花，開花時，滿河清香，花朵像一隻隻白蝴蝶棲息在修長的綠葉上。常有蜻蜓、豆娘在花間飛舞，蜻蜓大都是黑色或棕色的，偶而看到紅色的蜻蜓，就覺得特別驚喜。豆娘更多彩，紅橙黃綠藍白黑，幾乎各種顏色都有，小巧的身形，飛起來娉婷輕盈。
除了美麗的小河，還有很多年齡相近的小朋友，每天放學後，在鄰居家三合院的稻埕玩踢銅罐、鬼抓人，玩到天黑，才在各家父母催促的呼喚聲中回家。
在北投巷住了八年，本以為我們會一直住在這個可愛的村落，沒想到一個超級颱風逼得我們搬家。這個颱風帶來的豪雨淹沒鰻魚池，鰻魚游到鄰近的小河裡，我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別人笑嘻嘻地爭相捕撈。
還好爸爸和股東們在北成營區(現為羅東高商)附近開闢了一座規模更大的鰻魚養殖場。颱風過後，我們就搬過去居住，那裡只有我們一家，幸好兄弟姊妹四個人相互為伴，也不覺得寂寞。
對於這個住家，印象最深的是鰻魚池周圍的空地，爸爸種了許多桑樹。每到夏天，一串串的桑葚由綠轉紅，再轉成亮黑。爸媽採集桑葚作成水果酒，喝起來甜甜的，有一次我不小心喝多了，整個下午都頭暈暈的。
第五次搬家就是住進這間爸媽辛苦十多年，好不容易才蓋的夢想之屋，原以為從此一家人可以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或許是風水不佳，也或許是命運捉弄。自從住進這棟三層樓房後，爸爸的生意連連失利。先是因臺灣與日本斷交，鰻魚無法出口到日本，只好結束養殖場。爸爸有冒險精神，接連投資磚窯、養鴨、種薑、養羊，結果都血本無歸。最後種香菇，又受到大陸香菇傾銷台灣而虧本，債務越堆越高，只好賣屋償還。
看著住了十八年的房子轉手賣人，心中有一種「家道中落」的失落感，但是爸媽卻看得很開，對於千金散盡，非常豁達。
原先為了種香菇，爸爸在三星鄉清水國小旁邊買了一塊山谷地當香菇園，這裡本來是木材場，有一間很大的木造房屋，所以北成的樓房賣掉之後，全家就搬到這裡居住。
那時，小弟已經將香菇園的設備轉運到泰國清邁，在那裡重起爐灶栽植香菇。
爸爸在清水的這塊谷地種了許多柚子樹，結實累累的柚子招來許多親友採摘，假日的果園十分熱鬧。不過，由於交通不便，住了一年多，又搬家了。
這次搬到冬山鄉丸山村，是爸爸的故鄉，左鄰右舍很多是爸爸的親戚朋友。丸山村這塊四百多坪的土地原是果園，是爸媽結婚後，爸爸還在台北貨運公司工作時存錢買的。
我想，爸媽當初買這塊地時，一定沒想到，他們晚年會「落葉歸根」，住在當時無意間買下的這一塊土地上。
住到丸山村之後，爸爸如魚得水。一向勤勞的他，幼年時就擅長農作，現在有了一塊自己的地，豈能讓它閒著。常常天還沒亮，他就在菜園裡澆水、拔草，媽媽笑他點燈種菜，但爸爸卻樂此不疲，一畦畦的蔬菜成長、採收、分送親友，是爸爸晚年最開心的事。
因為小弟在清邁種香菇，爸爸常去探望，有時一住就好幾個月。擔心媽媽沒有伴，爸爸請我妹妹白天回娘家陪伴媽媽。
妹妹除了幫忙煮三餐、打理房子，照料媽媽的生活起居外，也跟爸爸一樣樂在種植，除了種菜以外，也種了許多花樹。
娘家大門入口有一大叢盛開的黃蟬花，接著是一排茉莉花，潔白的小花清香撲鼻，山櫻花、鳳凰樹、落羽松、筆筒樹、柳丁樹、芭樂樹散落在花園裡，絲瓜棚、百香果、葡萄架下還有各式盆栽。
娘家緊鄰冬山河，爸媽在河岸邊搭建了一間寬敞的亭子。亭子裡放了一些桌椅，還有一個跟著爸媽一路搬家的木製躺椅，回娘家探望媽媽時，我最喜歡躺在躺椅上，彷彿回到童年住在北投巷時，聽著淙淙流水聲在耳邊呢喃。
雖然爸媽搬了很多次家，但無論他們搬到那裡，對我來說，娘家永遠都是我心安處。
——2023文雨飛陽第22屆蘭陽青年文學獎暨鄉士書寫獎
「鄉土書寫獎」首獎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