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山路﹐就像沒有盡頭似的。
何敏看著駕駛座上剛剛和她吵過一架﹑正在冷戰中的男朋友耀華﹐再看了看眼前曲折的山路﹐越發覺得這趟旅行差勁透了。
要不是耀華好不容易向老闆請了一天的假﹐她才不想在這大冬天的﹐到這荒山野嶺來。
她想起剛和耀華在一起的時候。
當時她們約會﹐不是上君悅就是去福華吃頂級料理﹐不吃東西的時候到國家劇院看表演﹐或是微風戲院看首輪﹐看完電影逛微風﹐買名牌都是刷他的白金卡﹐享受得不得了。
結果呢？從前年開始﹐經濟開始不景氣﹐特別是金融業﹐耀華的公司一年半下來裁員了上千人﹐就算被留下的老員工﹐也被迫減薪﹐原本公司配備的手機﹑公司汽車﹑交際費用﹑出差費﹑甚至連請客戶吃飯這種原來是公司出錢的基本開銷都變得要員工自己買單。
他媽的金融風暴。
非常時期﹐大家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員工們人人自危﹐別說放大假出國旅遊vacation了﹐聽說就坐耀華隔壁的小張﹐前兩個月從樓梯摔下來大腿骨折縫了五十幾針還打上石膏﹐請了一天病假也不敢多休息﹐在醫院跟不肯簽出院證明的醫生吵了一架﹐簽了一張「如有任何後遺症一概自己負全責」的切結書﹐醫生才勉強答應放人﹐小張這才第二天連滾帶爬地跛腳拐到公司來加班。
耀華好不容易看到了老闆心情不錯的一天﹐加上自己ㄠ到一個上千萬的大case﹐這才有膽跟老闆提請假的事。
請假是為了替何敏慶祝生日。
她原本估計著他應該會帶她上個高級餐廳飽餐一頓﹐接著逛個街﹐或是聽場音樂會什麼的。
結果咧？這個小氣鬼居然提議到山上看夜景？
又不是十幾歲的小孩﹐誰沒事十二月天的跑到山上開一個多小時的山路看夜景？天寒地凍的﹐沒冷死就不錯了﹐看個狗屎夜景？！
何敏忍不住冷言冷語了幾句﹐耀華又頂了幾句﹐結果兩個人就在車上吵了起來。
「幹！要不是為了慶祝妳生日﹐我沒事才不會浪費時間殺死千萬腦細胞的跟老闆陪笑臉假﹐跟妳來這種鬼地方！」
她生日她生日﹐又不是她拿槍逼著他請假來陪她慶生的﹐現在可好﹐什麼都怪到她頭上﹐這算屁啊？
更何況﹐這個鬼地方還是他選的﹐說得好像餿主意是她出的似的。
媽的。
真他媽的。
兩個人越吵越不開心﹐原本的興致早就被破壞光了﹐整部車子裡只剩下她們倆重重的呼吸聲﹐和沉默的空氣在迴蕩。
又過了一個彎﹐越到山上彎道越多﹐何敏暈車暈得想吐﹐但面子問題讓她不肯先開口﹐就這樣憋著滿肚子的不舒服﹐一直到耀華在路邊看到一個小便利商店——沒想到這個地方還有便利商店﹐他才一個緊急剎車停在彎道前。
她也沒問他要幹嘛﹐想必是他是煙癮犯了要到裡店買包煙﹐或許還買瓶水﹑吃個麵包什麼的。
剛好﹐她也想上個廁所﹐既然他停車了﹐她也順道跟下車借便利店的廁所一用。
在廁所裡洗了把臉﹐她對著鏡子端詳眼角細碎的魚尾紋。
她今年三十一歲了﹐和耀華在一起﹐交往五年﹑同居三年半﹐連房子和車子都是她們兩個人的名字一起買的。中間他求過兩次婚﹐但她一直沒結婚的意思。她看著臉上已顯鬆弛的肌膚﹐她想﹐如果這一次耀華肯先開口要求和好﹐她會考慮跟他討論未來﹐共同組織一個家庭的可能性。
她嘆了口氣﹐從皮包裡拿出蜜粉和眼影補妝。
耀華買了包煙﹐又替她和自己各買了一罐可爾必思。她最喜歡喝可爾必思﹐說對皮膚好。女人都相信一些沒有科學根據的偏方胡說八道﹐幼稚而且無知﹐最後再把錯全怪在男人頭上。不過他還是喜愛她﹐雖然今天的她不可理喻荒謬透頂。
他見她進廁所老半天沒出來﹐想想從這裡到山頂大概還有半小時的車程﹐遂也跟店員借了廁所。店員死樣活氣地指了指後面廁所的方向﹐轉身到後面倉庫忙活自己的。
何敏一出廁所﹐沒見到耀華﹐正在整理貨架穿著制服的店員見到她﹐放下東西跑了過來：「小姐﹐妳男朋友剛剛說他胃不舒服去廁所一趟。你們的車停在路中央﹐會擋到其他上山的車子﹐警察看到了也會開罰單﹐妳有沒有鑰匙？能不能把車子移開到路肩？」
何敏暗暗罵了好幾聲蠢男人﹐從皮包裡拿出鑰匙﹐店員很熱心：「我幫妳看位置指揮好了。」說著將最後幾個瓶罐放到架子上跟了出來。
她發動車子﹐店員跑到危欄邊打著手勢要她往前開﹐她的駕駛技術不好﹐小心翼翼地踩了油門。
耀華一出廁所沒看到何敏﹐原本到後面倉庫的店員正好出來﹐他問他有沒見到她？
店員搖頭：「你們要到山上去啊？今天天有點陰﹐路況不太好耶。」
「是啊﹐山路又彎﹐亂危險一把的。」
「不過再危險也沒這個山上的枉死鬼危險啦。」店員神秘兮兮地看了耀華一眼。「我告訴你哦﹐這個山路最危險的彎就是我們店門口的這個大彎﹐兩百七十度耶﹐多少人開車上山都在這裡翻車掉落山谷。很多人到我們店裡休息買個東西﹐出去一開車就直接衝過危欄掉到山谷下面﹐光是我在這裡工作五個月就至少看過十幾次這種意外。」
「後來有法師來看過﹐說這個彎上死人太多﹐是枉死鬼來抓交替。」店員又神秘兮兮地看了耀華一眼：「有一次一個車禍的倖還者被救上來的時候﹐堅稱自己是看到我們店裡的員工站在路邊向他招手﹐他一個分心這才衝出欄杆的。雖然我是一次也沒見過這些好兄弟﹐不過這些事啊﹐還是寧可信其有啦！所以後來我都會告訴店裡的客人﹐在這個山路上﹐不論見到誰﹐只要是不認識的人﹐他們叫你都別理會﹐他們說的話你也都別信。」
耀華被他說得有點毛﹐掏出煙走出店外。
他一出門口﹐就看到何敏正開著車﹐以在山路上超速的車速﹐直直向眼前彎道的危欄衝過去。
他大聲驚呼﹐一抬眼﹐見到一個身穿便利商店制服面容模糊的男子正懸空站在危欄外的懸崖半空中朝何敏招手。
他追過去﹐正好看到何敏將車開撞出危欄﹐筆直朝著穿制服男子衝過去。
凌空的陌生男子朝著耀華微微一笑﹐消失了蹤影。耀華腿一軟﹐跌坐在路上﹐回頭要到便利店借電話報警﹐發現便利店早沒了影子。
而他正坐在路當中﹐唯一迎向他的﹐是一輛離他不到十公尺﹑彎道超速的重型卡車．．．
他看著迎面飛快駛來的卡車﹐耳邊仿彿聽到剛才店員對他說的：「在這個山路上﹐不論見到誰﹐只要是不認識的人﹐他們叫你都別理會﹐他們說的話你也都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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